宫城最后的抵抗在铁蹄下土崩瓦解。尔朱兆如疯虎般冲入昭阳殿,殿内金砖上昨夜尔朱荣毙命的血迹犹未干透。他狂吼着,兽首刀劈碎御座,龙椅在刺耳的金铁交鸣中化为齑粉。拓跋乌雷被亲兵搀扶着,跛足踏入大殿,鹰隼般的目光扫过狼藉,最终定格在蜷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孝庄帝元子攸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怨毒而残忍的弧度。
“陛下……”拓跋乌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天柱英灵未远,您……该去陪他了。”他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契胡武士上前,粗暴地将抖如筛糠的皇帝拖拽而起。
“尔等……弑君……必遭天谴!”元子攸绝望地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无比微弱。
“天谴?”尔朱兆狞笑,一脚踹翻御案,“我叔父才是天!你这傀儡,早该死了!”他目光扫过被押解的皇后尔朱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冰冷的厌恶,“一并带走!”
洛阳陷落,天子蒙尘。曾经繁华的帝都,在尔朱氏的复仇怒火中颤抖、呻吟。尔朱兆在废墟上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以孝庄帝为牺牲,告慰尔朱荣“在天之灵”。拓跋乌雷跛着腿,站在祭坛旁,看着被捆缚于柱上、形容枯槁的皇帝,眼神幽深如古井。他知道,尔朱荣的时代结束了,新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拓跋乌雷,绝不会只做祭坛旁的看客。
祭礼的喧嚣与血腥尚未散尽,杨忠踏入了尔朱兆杀气腾腾的中军大帐。
“末将请命!”杨忠单膝跪地,声音沉凝,打破了帐内压抑的寂静,“高欢拥河北十万精甲,早有代魏之心;宇文泰据关陇形胜,可引为援手。末将愿持天柱信物西入关中,若能说动黑獭合兵,必能制衡高欢!”
帐内诸将闻言,目光闪烁。联合宇文泰?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尔朱兆盯着杨忠,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皮肉,看清那颗心究竟是黑是红。他缓缓踱步,靴底踩在沾血的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杨忠……你本是南梁降将,又曾追随陈庆之,如今转投我帐下不过数月。叔父(尔朱荣)在时,尚能驾驭你这头猛虎。如今……”他冷笑一声,停在杨忠面前,居高临下,“我如何信你,不是想借机远走高飞,甚至……与那宇文黑獭暗通款曲?”
沉重的压力如山岳般压在杨忠肩头。他神色不变,抱拳道:“末将深知此请难以取信。然天柱待我恩重,此仇不共戴天!末将此去,只为天柱未尽之业!若都督疑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解开腰间佩剑,双手奉上,“此乃末将家传佩剑,愿献于都督为质!更愿……更愿将幼子杨坚,留于都督帐下抚养!坚儿尚在襁褓,懵懂无知,有他在此,末将纵有异心,亦如断脊之犬,岂敢妄动分毫?”
“幼子为质?”尔朱兆眯起眼睛,这个提议显然触动了他。他嗜杀,却也并非全然无脑。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确实是拴住猛将最有效的锁链。他看向拓跋乌雷,寻求意见。
拓跋乌雷拄着拐杖,目光在杨忠看似坦荡的脸上逡巡。他想起黄河边苏铁寒那决绝的眼神,想起杨忠“射偏”的那一箭,心中疑云密布。但眼下局势,确需有人去牵制高欢。留下杨坚,的确是步狠棋。他缓缓点头,声音嘶哑:“可。稚子无辜,留在洛阳,也好让杨将军……安心为天柱复仇大业奔走。”
尔朱兆见拓跋乌雷默许,心中稍定。他接过杨忠的佩剑,掂量着,感受着剑柄上冰冷的纹路,又瞥了一眼帐外被乳母抱来的、尚在熟睡中的杨坚。那孩子小脸,对即将成为人质的命运毫无所知。
“好!”尔朱兆将剑重重拍在案上,“杨忠,我便信你这一回!带上叔父的信物,速去关中!记住,你的儿子在我这里,他的性命,系于你的一念之间!若敢有异动……”他眼中凶光毕露,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杨忠深深叩首:“末将,万死不辞!”起身时,他目光掠过乳母怀中沉睡的儿子,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决绝。随即,他毅然转身,大步走出营帐,再未回头。寒风卷起他的战袍下摆,猎猎作响,身影迅速消失在洛阳城弥漫着血腥与灰烬的暮色之中。
帐内,尔朱兆把玩着杨忠的佩剑,拓跋乌雷则盯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眼神幽深难测。襁褓中的杨坚,仿佛对这乱世的滔天巨浪毫无所觉,兀自酣睡。谁也不知,这颗被强权扣留在洛阳的稚嫩种子,未来将孕育出何等改天换地的惊雷。
这便是:
金阙倾覆血未凝,孤臣断首护龙庭。
稚子为质锁飞将,狼烟再起蔽帝星。
祭坛空余傀儡泪,虎符徒照野心铭。
且看关河风涌处,暗埋鳞甲待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