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舟那个电话，打了很久。
他背对着苏星晚和阿飞，站在厂房最角落的阴影里，声音压得很低，只能偶尔捕捉到几个模糊不清的词：“……数据异常……”“……模拟舱……”“……时间不够……”
他挺拔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星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低气压和……焦躁。
这跟她印象中那个无论面对她咆哮还是航模失控都八风不动的冰山，判若两人。
“阿飞，”苏星晚压低声音，悄悄蹭到还在捡泡沫板的鸡窝头男孩身边，用下巴指了指江砚舟的方向，“那个陈工……谁啊？航空局的？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阿飞正心疼他那堆被撞瘪的泡沫板，闻言抬头，一脸“你打听这个干嘛”的表情，但架不住苏星晚那双写满了“求知欲”（其实是八卦欲）的大眼睛，还是小声嘟囔：“陈工啊？航空局适航认证那边的大佬，管我们这些小工作室生死的阎王爷！舟哥那个宝贝疙瘩‘云雀’的试飞许可，就卡在他手上呢！最近好像……不太顺利。” 阿飞说着，也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江砚舟紧绷的背影。
“云雀？” 苏星晚立刻捕捉到关键词，目光下意识瞟向工作台上那架翼展两米、流线型极其漂亮的银灰色航模，“是它吗？”
“对啊！舟哥的命根子！” 阿飞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崇拜，“‘云雀’可牛了！用了好多舟哥自己研发的专利技术！说是能大幅提升小型无人机的安全性和航程！要是能拿到认证，批量生产，我们就……”他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眼睛放光。
苏星晚若有所思。看来这破工作室，还真藏着点东西？江砚舟的“航空梦想”，似乎就押在这架“云雀”身上？难怪他接个电话跟要上刑场似的。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江砚舟似乎结束了通话。他没回头，只是肩膀极其细微地垮了一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承受了更重的打击。然后，他猛地抬手，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动作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戾气。
苏星晚和阿飞立刻噤声，假装在认真研究地上的泡沫板（苏星晚）和捡零件（阿飞）。
江砚舟转过身，大步走了回来。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冰山死人脸，但苏星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尚未褪尽的一丝红血丝和疲惫，还有……一种沉沉的挫败感？
他看也没看苏星晚和阿飞，径首走向那张放着飞行员合照的办公桌。他拉开抽屉——
苏星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刚才就想看那个抽屉！里面有照片，还有那个空药瓶！
江砚舟的手伸了进去。苏星晚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自己有透视眼。他会拿出什么？药瓶？还是照片？
然而，江砚舟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苏星晚：“……” 白激动了！
他抽出烟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从他紧抿的薄唇间缓缓溢出，模糊了他冷硬的下颌线。他走到厂房那扇巨大的、布满灰尘的铁门前，一把拉开。
外面，天色比刚才更加阴沉，乌云压顶，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显然另一场暴雨正在酝酿。狂风立刻卷着潮湿的土腥味灌了进来。
江砚舟就靠在门框上，背对着厂房，沉默地对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吞云吐雾。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烟头的红光在灰暗中明明灭灭。
厂房里一片死寂。只有风扇的嘎吱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阿飞大气不敢出，埋头收拾狼藉。
苏星晚站在原地，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个小螺丝钉，心里像被猫抓了一样。那个抽屉……那个药瓶……还有刚才电话里提到的“数据异常”、“时间不够”……江砚舟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跟他退役有关吗？
**好奇害死猫！苏星晚！打住！** 理智在尖叫。
但另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机会啊！他背对着你！在抽烟！注意力完全在外面！阿飞也在忙！此时不看，更待何时？！**
恶魔战胜了天使。
苏星晚的心脏砰砰狂跳，做贼似的左右瞄了一眼。阿飞正背对着她，撅着屁股在捡一个滚到机床底下的轴承。江砚舟……嗯，烟雾缭绕，背影深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是现在！**
苏星晚像只灵巧的猫，屏住呼吸，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那张办公桌旁。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半开的抽屉！
心跳快得像打鼓！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飞快地探头往里一看——
抽屉里东西不多，有些杂乱。最上面是几张图纸，压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像技术手册的东西。下面……苏星晚眼睛猛地一亮！
是那个棕色的、扁扁的、塑料的小药瓶！瓶身标签磨损得厉害，但还能勉强看到几个模糊的英文单词：Flu……oxetine Hydrochloride…… Capsules…… 20mg……
氟西汀？盐酸氟西汀胶囊？20毫克？
苏星晚的医学知识仅限于感冒发烧，但她闺蜜林薇薇的男朋友是心理医生，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一点。氟西汀……好像是……抗抑郁药？！
江砚舟……在吃抗抑郁药？！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得苏星晚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瞬间联想到那张意气风发的飞行员合照，联想到他退役的传闻（事故？），联想到他异常冷漠疏离的态度，联想到刚才电话后他沉重的背影和挫败的眼神……
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轮廓在她脑中迅速成型：一次惨烈的飞行事故 → 导致退役和心理创伤 → 需要药物控制 → 将全部心血寄托在“云雀”项目上 → 现在项目又遇到重大挫折……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攫住了苏星晚。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空药瓶，忘了自己还在“做贼”。
“你在干什么？”
冰冷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苏星晚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和凛冽的寒意！
苏星晚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猛地首起身，动作太大，胳膊肘“哐当”一声撞在了桌角，疼得她眼泪差点飙出来！
她惊恐地转过身。
江砚舟不知何时己经掐灭了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烟草味的寒意！他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像结了冰的寒潭，清晰地倒映出苏星晚惊慌失措、做贼心虚的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正死死地盯着她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抽屉——以及抽屉里那个显眼的、棕色的空药瓶！
空气瞬间凝固！
巨大的压迫感和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江砚舟身上散发出来！苏星晚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 她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脸色煞白。
江砚舟的眼神，从她脸上，缓缓移到那个敞开的抽屉，再移回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或嘲讽，只剩下一种被侵犯了绝对禁区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性的怒意！
他猛地伸手，“砰”地一声巨响，用力关上了抽屉！巨大的力道震得整个桌子都晃了晃！
苏星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腿却撞到了旁边一个堆放着金属零件的小推车！
“哗啦啦——！” 推车上的扳手、钳子、螺丝刀等工具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阿飞。他抱着几个轴承跑过来，看到眼前这剑拔弩张、气氛降到冰点的一幕，吓得手里的轴承又差点掉了：“舟…舟哥？苏…苏小姐？你们……？”
江砚舟根本没理阿飞。他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定着苏星晚，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首线，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他向前逼近一步！
苏星晚被他骇人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脚下绊到散落的工具，一个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
她惊恐地闭上眼睛，预想中摔在冰冷坚硬水泥地上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捏得她骨头生疼！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前一拽！
天旋地转！
苏星晚只觉得眼前一花，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上——是那个堆满了航模残骸的金属货架！架子被撞得哐当作响！
下一秒，一个高大灼热的身躯带着凛冽的寒意和烟草味，猛地压了上来！
江砚舟一只手还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将其狠狠按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另一只手则“咚”的一声，撑在她耳侧的货架隔板上！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笼罩在他和冰冷的货架之间！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他的气息填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烟草味和汗水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苏星晚被迫仰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对上江砚舟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怒火的眼眸！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感受到他喷在自己脸上灼热而愤怒的呼吸！
“谁、准、你、动、我、东、西？” 他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狠狠刮在苏星晚的耳膜上，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苏星晚吓得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后背紧贴着冰冷的货架，身前是他滚烫而愤怒的胸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压制的感觉，让她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我没有……” 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火药桶一触即发的时刻——
“滋啦——啪！”
头顶那几盏本就苟延残喘的白炽灯管，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然后——
**彻底熄灭了！**
整个巨大的厂房，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
“卧槽！又停电？！” 阿飞的惊呼声在黑暗中响起。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
苏星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瞬间被无限放大！
手腕上，江砚舟那只大手传来的滚烫温度和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更加清晰！
身前，他高大身躯散发出的灼热气息和那混合着烟草、汗水、机油的强烈男性荷尔蒙，如同实质般将她紧紧包裹！
耳畔，是他压抑着怒火的、沉重而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清晰地喷在她的脸颊和敏感的颈侧肌肤上！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
还有……黑暗中，他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
苏星晚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这黑暗中过于亲密和危险的压迫！
时间仿佛凝固。
黑暗中，只有两人交错的、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江砚舟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在黑暗降临的瞬间，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
他的呼吸依旧灼热而沉重，带着未散的怒意，一下下喷在苏星晚的颈窝。
“江…江砚舟……” 苏星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在黑暗中微弱地响起，“你…你放开我……”
黑暗里，他沉默着。
撑在她耳侧的手臂肌肉，在黑暗中绷紧如铁。灼热的呼吸，依旧固执地烙在她颈侧的皮肤上。
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的、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凶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