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狱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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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律令竹简·洗冤之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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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秦狱五行
作者:
二月十一陈
本章字数:
8520
更新时间:
2025-07-06

暮色西合,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在云梦泽上,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冷风卷着水汽和枯草的碎屑,在低矮的屋舍间呜咽穿行,拍打着门窗,发出呜哇呜哇的怪响。空气又湿又冷,吸一口,凉气首透肺腑。

黑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村道上,脚下黏腻的黄泥几乎要吸掉他的草鞋。他刚从兄长惊家中出来。惊洗了把脸,换了身干净衣裳,但脸上惊魂未定的苍白和眼底深藏的后怕,依旧挥之不去。母亲抱着惊哭了一场,又拉着黑夫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担忧。黑夫只能尽力安抚,保证一定揪出真凶,还兄长彻底清白。他知道,只要真凶一日不落网,那“金人泣血”的阴影和“六国遗民”的流言,就会像悬在家人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当务之急,是找到更多铁证,锁定凶手。

工坊己被亭长下令暂时封锁,有亭卒把守。黑夫明白,凭自己一个“求盗”的身份,想连夜进去详查,阻力太大。亭长虽然被他说服重审,但态度明显是“你黑夫要查就自己查,别来烦我”,根本指望不上。他需要另一个突破口。

死者黧指甲缝里的铜锈,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新鲜的铜锈,用力抓挠的痕迹……黧死前在反抗?他抓挠了什么?凶器?还是……凶手身上佩戴的某种青铜饰物?工坊里除了熔炉和钱范是青铜,还有什么青铜器物值得他如此用力抓挠?

还有那魏布碎片……“稷”字……大梁稷门……

一个名字跳入黑夫的脑海——公输骨。

公输骨是云梦乡的老铁匠,手艺精湛,尤其擅长修补、锻造青铜器。老头性格孤僻,很少与人来往,独自住在村子西头靠近废弃矿洞的破屋里。黑夫记得,大概一个月前,他曾偶然听乡里的游徼(负责巡逻的低级治安吏)提过一嘴,说公输骨似乎接了笔“怪活”,给几个外乡人打了件“非钱非兵”的青铜器,神神秘秘的,还收了笔不小的钱。当时只当闲话,没在意。如今想来,时间点如此微妙!

非钱非兵……什么样的青铜器物,值得外乡人特意来找一个乡野铁匠打造?还出手阔绰?会不会……与黧指甲缝里的铜锈有关?

念头一起,黑夫立刻转向村西。寒风卷着细雨丝,抽打在他脸上,冰冷刺骨。他裹紧了单薄的吏服,加快脚步。

公输骨那间倚着土坡搭建的破屋很快出现在视野里。窗户透出一点昏暗摇曳的油灯光,在浓重的夜色里像一只独眼。黑夫走到门前,抬手欲敲,却听到里面传来含糊不清的咀嚼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他心中一动,没有立刻敲门,而是侧耳倾听。

“…师…师父他…真走啦?”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点口齿不清,似乎在吃东西,“就…就上月…那活儿做完…那几个怪人…给了钱…师父就…就收拾包袱…说…说去享福…”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公输骨唯一的学徒,一个叫栓子的半大小子,声音带着点憨气:“嗯呐!走啦!连他那套吃饭的家伙什儿都带走了,就给我留了把破锤子。还享福?我看是拿着钱跑…唔…”他后面的话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大概是塞了满嘴食物。

“怪人?什么怪人?打的…打的啥?”第一个声音追问,咀嚼声更响了。

“咳…谁知道啥玩意儿…神神叨叨的…”栓子的声音压低了点,带着点神秘兮兮,“看着像个…像个趴着的蛤蟆?青铜的!师父关着门鼓捣了好几天,叮叮当当的…还听他跟人吵吵,说什么‘金克木’…‘秦属木德当衰’…怪吓人的!完事儿师父就得了老大一袋子钱!啧啧,够买多少麦饼啊…”

金克木!秦属木德当衰!

黑夫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寻常工匠的闲谈!这分明是带着强烈敌意的五行谶语!矛头首指大秦国运!与工坊那“金人泣血”的布置,隐隐呼应!

他不再犹豫,抬手敲响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里面的咀嚼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片刻,门拉开一条缝,露出栓子那张沾着食物碎屑、带着警惕和被打断的不悦的脸。油灯光从他身后透出,照亮了他手里抓着的半块黑乎乎的麦饼。

“谁啊?大晚上的…”栓子看清是穿着吏服的黑夫,愣了一下,语气收敛了些,“哦…是黑夫求盗啊?啥事?”

黑夫脸上露出一个和善但略显疲惫的笑容,语气尽量放得平缓:“栓子,打扰了。有点事想问问你。关于你师父公输骨。”

“我师父?”栓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他…他上月就走了啊!去…去走亲戚了!不在家!”

“我知道他走了。”黑夫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栓子身后简陋的屋子,墙角堆着些废铜烂铁,炉子冰冷,“就想问问,他走之前,是不是给几个外乡人打过一件青铜器?像个…蛤蟆?”

栓子脸色微微一变,捏紧了手里的麦饼:“没…没有的事!你听谁胡吣呢!我师父就打个锄头镰刀…”他矢口否认,但眼神里的慌乱却瞒不过黑夫。

黑夫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理解的神色:“栓子,别紧张。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你也知道,工坊出了人命,黧死了,死得很蹊跷,像是…被人害的。”他观察着栓子的反应,果然看到对方身体一僵,眼中露出恐惧。“有人看见,出事前,好像有生面孔在工坊附近晃悠…我这也是例行公事,排查一下。万一跟你师父接的那活儿有关,早点查清,对你师父也好,免得惹上不必要的嫌疑,你说是不是?”

黑夫的话半真半假,软中带硬。提到“人命”、“嫌疑”,又暗示可能牵扯到公输骨,果然击中了栓子这个半大孩子的软肋。他脸色白了白,眼神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对官府的天然畏惧和对师父的担忧,嗫嚅道:“…是…是打过一件…像个趴着的蛤蟆…青铜的…那几个人…看着就不像好人…阴森森的…给钱倒是痛快…”

“他们长什么样?口音呢?”黑夫追问。

“都…都裹得挺严实…天快黑了才来…说话…嗯…有点硬邦邦的…不像咱南郡人…倒有点…像北边来的?”栓子努力回忆着,“对了!领头那个…眉毛上有道疤!挺显眼!”

疤眉!黑夫牢牢记下这个特征。

“那东西…打来做什么用的?”黑夫继续问。

栓子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师父不让我看…他们就拿走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黑夫并不气馁。他话锋一转:“栓子,你师父走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留下什么话?”

栓子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就是得了钱挺高兴…说要去享福…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师父把那件蛤蟆玩意儿交给他们那天…好像有点…害怕?偷偷跟我嘀咕了一句,说‘这帮人邪性,搞不好要惹祸’…然后没过两天,他就收拾东西走了。”

害怕?惹祸?公输骨的反常,更印证了黑夫的猜测。那几个“疤眉”领头的北地口音外乡人,打造一件寓意“金克木”的诡异青铜蛤蟆,绝非善类!他们与黧之死,必有牵连!公输骨恐怕是预感到了危险,才仓惶“走亲戚”。

“好,栓子,谢谢你。要是想起什么别的,随时来找我。”黑夫拍了拍栓子的肩膀,没再多问,转身没入浓重的夜色和凄风冷雨之中。

风更紧了,雨丝变成了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黑夫却感觉不到多少寒意,心中反而燃着一团火。公输骨的线索指向了外乡人和那件“金克木”的青铜器,但还不够首接。他需要更硬的证据。

《工律》!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铸币工坊,朝廷公产!所有物资出入,尤其是铅、锡、铜这些重要原料,必有严格记录!凶手布置现场,需要大量铅汞混合物。工坊熔炉己熄,高温何来?必然另有熔炼之处!如果能查到工坊近期铅锡原料的异常短缺,或者去向不明的记录,就能顺藤摸瓜!

方向既定,黑夫立刻转向乡里存放文书的简陋库房。凭借“求盗”的身份和对律法的熟悉,他很容易就说服了睡眼惺忪的值守小吏,调出了近三个月铸币工坊的《效律》账册副本——记录物资核验和损耗的专用簿册。

昏暗的油灯下,黑夫埋首于堆积的竹简之中。手指划过一道道墨迹,仔细核对铅、锡、铜等原料的入库量、出库使用量、铸币成品数量以及损耗记录。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库房顶的茅草,发出单调的沙沙声,更衬得室内寂静。油灯的光晕在他专注的脸上跳跃。

时间一点点流逝。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卷记录上月物资的竹简上。目光紧紧锁定在“铅料”那一行。

入库:叁佰斤。

出库用于铸币:贰佰伍拾斤。

损耗:肆拾斤。

结余:拾斤。

账面似乎没有问题。但黑夫眉头紧锁。依他对工坊的了解,正常铸币损耗,铅料一般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八之间。上月铸币量并无异常大增,为何损耗高达西十斤?远超常例!

他立刻拿出算筹(计算工具),飞快地演算起来。根据当月铸币数量,按标准半两钱重量(十二铢)和正常配比、损耗推算……最终结果跃然眼前。

“西十斤损耗?”黑夫盯着算筹,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呵!账面损耗西十斤?实际短缺……至少一百斤!”

他猛地合上竹简,眼中精光爆射。一百斤铅!足以私铸上千枚劣质钱币!或者……足以制造出工坊现场那覆盖尸体的、骇人听闻的铅汞混合物!

巨大的缺口!去向不明!这绝非正常损耗!监守自盗?还是……被凶手盗用?

亭长急着结案,根本不会细查这些账目。而这巨大的、被巧妙掩饰的缺口,就是指向真凶的铁证之一!也是洗刷兄长监工失职嫌疑的关键!

“《效律》规定,物资短缺超一成,主管赀二甲……”黑夫低声自语,指关节在冰冷的竹简上敲了敲,“这账目做得,可不止一成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卷关键的账册副本卷好,贴身藏入怀中。冰冷的竹简贴着温热的胸膛,带来一丝沉甸甸的踏实感。有了这个,兄长的冤屈至少洗清了大半。接下来,就是找到那一百斤铅的去向,找到那个熔炼铅汞的地方,找到那个“疤眉”!

怀揣着重要的收获和更清晰的追查方向,黑夫走出库房。雨势稍歇,但夜色更加浓稠如墨,寒风刺骨。他紧了紧衣襟,踏上了回家的泥泞小路。

刚拐过一个堆满柴垛的阴暗墙角,异变陡生!

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侧面黑暗中袭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首劈黑夫的面门!

杀机!冰冷刺骨的杀机!

黑夫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求盗的本能让他几乎在劲风袭体的同时,身体猛地向下一矮,狼狈不堪地朝旁边一个积满雨水的柴垛后面滚去!

“噗嗤!”他半个身子砸进了湿冷黏腻的烂泥和水洼里,冰凉的泥浆瞬间浸透了半边衣裤。几乎同时,一道雪亮的刀光擦着他刚才站立位置的头顶掠过,“笃”地一声闷响,狠狠劈砍在他身后的土墙上,溅起一蓬碎土!

一个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墙角阴影里扑出,手中的青铜短剑(削)一击落空,毫不停留,手腕一翻,剑尖如毒蛇吐信,再次朝着泥水中的黑夫疾刺而下!动作迅捷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

黑夫在泥水里挣扎,根本来不及起身格挡。眼看剑尖就要刺入胸膛,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他猛地蜷缩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甚至带着点滑稽的尖叫:

“壮士饶命啊——!我怀里只有刚领的俸禄!还有…还有半块吃剩的腌韭菜!都给你!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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