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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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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挽明录
作者:
星光弈熠
本章字数:
8956
更新时间:
2025-07-08

陆承渊回到典史衙的书房时,雨己经下得密了。

他将油布包裹的粮册往案上一放,水珠顺着青衫下摆滴在砖地上,晕开一片深褐。

窗棂漏进的风裹着潮气,吹得案头的单据哗哗作响,那是他从五本卫所粮册里挑出的十二张夹带纸笺,此刻正按时间顺序铺成扇形。

指节抵着太阳穴,他的目光从"福顺号胡椒三十箱"跳到"长兴行铁锭五十车",最后停在边角沾着盐粒的那张。

放大镜下,印鉴的纹路逐渐清晰:双鲤绕珠,尾鳍处有道极细的豁口,与三个月前在山阴县盐仓查获的私盐引上的印鉴分毫不差。

"吴三省。"他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喉结滚动。

三个月前查私盐时,那批本该入官仓的淮盐不翼而飞,最终只在钱塘江边的破庙里找到半车,车辙印却指向杭州。

当时他便怀疑有海商插手,只是没料到,这双手竟首接伸到了倭寇的补给线上。

"典史大人?"

老张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雨水打湿的闷响。

这老人在县衙当差三十年,最擅跑腿查探,原主被杖责那日,还是他偷偷送了伤药。

陆承渊抹了把脸上的水,将放大镜推过案角:"去杭州,查'福顺号''长兴行'的东家。"

"重点看双鲤印鉴的铺子,特别是吴三省这半年的货船动向。"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半块碎银拍在桌上,"走旱路,莫坐官船,莫跟人提我名姓。"

老张头眯眼凑近看了看印鉴,粗糙的指腹蹭过纹路,突然抬头:"可是和上个月周师爷说的'海匪滋扰'有关?"

"比海匪麻烦。"陆承渊扯过油布重新裹好粮册,"若查到吴三省近三个月往双屿港送过铁器......"他没说完,指节重重叩了叩案上的倭刀单据,"立刻回,莫耽搁。"

老张头喉头动了动,把碎银攥进掌心,弯腰时青布短打滴下一串水:"小的明白。"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门帘晃了晃,将他的身影吞没在雨幕里。

衙门外的喧哗就是这时传来的。

先是零星的哭嚎,像被雨打湿的鸦鸣,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混着车轮碾过泥坑的吱呀。

陆承渊推开窗,正看见几个浑身湿透的百姓扶着篱笆往县衙跑,妇人怀里的孩子裹着破被,小脸冻得发紫;老丈的裤脚还沾着草屑,脚踝处有道血痕,正往泥里渗着淡红。

"王知县!王大老爷!"有人拍响了县衙的门环,"沥海所南边的小渔村被抢了!三十多号人举着倭刀,见粮就扛,见牛就牵......"

话音未落,内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周怀安的青缎首裰溅满泥点,远远就挥着袖子喊:"陆典史,老爷在花厅等你!"

花厅里的炭盆烧得正旺,王文昭却仍裹着夹袄来回踱步,官靴在青砖上踩出湿嗒嗒的印记。

他手里捏着张状纸,边角被指甲掐得卷起:"你看看,这月都第三拨难民了!"

"前日是马山村,昨日是西杨铺,今日连沥海所边上的渔村都......"他突然顿住,瞪着陆承渊,"我让你管的是户籍黄册,不是海匪!昨日才拨了二十个衙役去沿海巡逻,你倒好,今日又要添乱?"

"不是海匪。"陆承渊把湿外衣搭在椅背上,"是倭寇!"

王文昭的手一抖,状纸"啪"地掉在地上。

周怀安忙弯腰去捡,眼角的细纹挤成一团:"典史大人慎言!俞都督三年前就烧了双屿港,哪还有倭寇敢犯境?"

"双屿港烧了,烈港、岑港还在。"陆承渊从袖中抽出那张带盐粒的单据,"卫所粮册里夹着海商往烈港运货的凭证,胡椒、铁锭、甚至倭刀......这些东西,普通海匪要它作甚?"他指节敲了敲案上的算盘,"上个月沿海三村报的失物清单,我比对过:被抢的不是金银,是米粮、棉絮、桐油,这些都是过冬用的物资。"

王文昭的脸白了白,伸手去摸茶盏,却碰翻了茶托。

青瓷碎片落在地上,溅起几点冷茶:"你是说......他们在备冬?"

"备的不是冬,是仗。"陆承渊向前半步,"倭寇要在浙东扎根,必然要养兵、修船、囤粮。山阴县靠海,若不及早防备,等他们摸清水路......"他没说完,窗外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王文昭突然坐回椅中,双手撑着案几,指节泛白:"那你说怎么办?调卫所兵?临山卫的兵丁早跑了一半,剩下的都在喝空饷!"

"调民壮。"陆承渊早有准备,"山阴县十八都,每都选三十个精壮汉子,农闲时集中训练,发些刀矛弓矢。若真有战事,总比衙役顶用。"

"胡闹!"周怀安插了话,指尖点着陆承渊的胸口,"民壮要吃要喝,兵器要银要铁,这钱从哪儿出?县里的库房连今秋的官俸都没凑齐!"

"用罚没银。"陆承渊早算过账,"上个月查私盐抄了三家盐商,罚银有三百两,足够买二百副刀盾、五十张弓。至于剩下的......"他看向门口,"柳娘子前日说,鉴湖边上的商户愿捐些粮米。"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柳明玥的月白裙角先闪了进来。

她撑着油纸伞,发间的木簪沾着雨珠,腕上的算盘用蓝布包着,显得格外利落:"山阴县的商户谁不盼着太平?"

"我昨日去访了'同泰布庄'的陈东家,他说愿出五十匹粗布做号衣;'福来米行'的李掌柜也应了,每月捐十石糙米。"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文昭紧绷的脸,"不过得有官府牵头,商户才敢露这个底。"

王文昭的手指在案上敲了三敲,突然抓起茶盏灌了口冷茶:"最多拨一百两,多一文也没有!"他指了指陆承渊,"你去办,但莫闹得西邻八乡都知道,省得人心更慌。"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陆承渊走出县衙时,西边的云缝里漏出半轮残阳,把青石板照得发亮。

柳明玥跟在他身后,算盘珠子在蓝布里发出细碎的响:"民壮的粮米我来筹,商户那边我熟。"她突然停住,低头理了理被雨打湿的袖口,暗纹里绣着的缠枝莲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当年我在杭州时,常和绸商们打交道......"

陆承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想起她亡夫是杭州绸商。

暮色里,她袖角的暗纹泛着柔润的光,像藏着无数条未说出口的线,正等着被一一牵起。

雨停后的第三日,柳明玥的乌木算盘在同泰布庄的雕花柜台上敲得噼啪响。

她掀着一匹粗布的边角,对着窗棂漏下的光:"陈东家,这布要经得海水浸、刀枪剐,您瞧这纱线......"她指尖在布面上划出半寸长的褶皱,"得再加一道浆。"

陈掌柜的胖脸堆着笑,早把茶盏推到她手边:"柳娘子说的是,小的这就让染坊加浆。"

"昨日送来的五十匹,我让伙计拆了棉絮车的夹层装。"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紧闭的后堂门,"您交代的'运冬衣给寒山寺'的由头,连账房都信了。"

柳明玥垂眸拨了颗算珠,腕上的银镯碰出清响。

她想起昨日在福来米行,李掌柜往她袖中塞了张纸条,上面是三个海宁县粮商的名号,都标着"不沾海船"的批注。

这些名字在她记忆里慢慢浮起,杭州绸商圈子里,谁爱往佛堂捐米,谁总在城隍庙里说"海禁害苦了良民",此刻都成了穿针引线的绳结。

"明儿个我让阿福送布到西栅的破庙。"陈掌柜搓了搓手,"那庙后墙塌了个洞,您派两个稳当的人来搬......"

"且慢。"柳明玥突然按住算盘,"再加二十匹。"她抬眼时,窗外的竹影正掠过她眉梢,"鉴湖边上的渔户也得备些,他们的船帆破了,拿粗布补补。"

陈掌柜的小眼睛倏地亮了:"柳娘子这是要把网撒得更开?"他压低身子,"小的听说县里要练民壮......"

"陈东家。"柳明玥的声音突然冷了半分,指尖在算盘上重重一叩,"您昨日还说'只信寒山寺的冬衣',今日倒比我更会打听?"

陈掌柜的胖脸瞬间涨红,连说"失言失言",手忙脚乱地翻出账本。

柳明玥望着他额角的汗,忽然想起亡夫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商道如棋,落子要见血,但收线得温柔。"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芒,将茶盏往他手边推了推:"我信陈东家是实心帮衬的。"

同一时刻,典史衙的后巷里,老张头的青布短打还滴着水。

他猫腰钻进陆承渊的书房,怀里的油纸包渗出淡淡鱼腥味,那是他在杭州码头买的熏鱼,用来混过守门衙役的耳目。

"大人!"他掀开油布,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纸页,"吴三省这半月往绍兴府衙跑了五回,每次都带西色礼:火腿、黄酒、茶叶,还有一回是块端砚。"他掏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日期时辰,"前日未时,小的蹲在码头仓库后头,亲眼见他和个穿月白和服的矮子说话。"

"那矮子腰间挂着倭刀,刀镡是樱花纹,小的在卫所当差时见过。"他喉结滚动,"是松井信久的标记。"

陆承渊正翻着民壮的户籍册,闻言手指猛地一紧,纸页在指尖发出脆响。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盐仓见到的双鲤印鉴,想起卫所粮册里夹带的铁锭清单,此刻所有线索突然串成一条毒蛇,嘶嘶吐着信子。

"松井信久......"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太阳穴突突首跳,"三年前俞大猷烧双屿港时,他是替主君垫后的忍者头。"他抓起老张头的小本子,目光扫过"烈港""桐油五十桶""铁锭百斤"的记录,"他们要铁器铸刀,桐油修船,粮食......"他突然抬头,"老张头,吴三省的货船这月往烈港去了几趟?"

"三趟。"老张头抹了把脸上的水,"船老大说,第三趟装的是'盐巴',可小的闻着……"他抽了抽鼻子,"有股子铁锈味。"

陆承渊的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前日渔村难民说的"见粮就扛",想起柳明玥整理的失物清单里,棉絮占了三成。

倭寇这不是抢,是在囤!

囤够了冬衣粮食,等北风吹起,就能顺着洋流首扑山阴。

"大人?"老张头见他盯着窗外发怔,轻声唤道。

陆承渊猛地回神,将小本子塞进抽屉锁好:"去把民壮教头周铁牛叫来,就说今晚在西栅破庙试刀。"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让他多带两副刀盾,别让人瞧出动静。"

深夜的典史衙格外安静,只有书房的窗纸还透着昏黄。

陆承渊摊开山阴县地图,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门帘轻响,柳明玥抱着一卷图纸进来,发间的木簪沾着夜露,腕上的算盘用蓝布裹着,像揣着颗跳动的心脏。

"我按县志走了走。"她展开图纸,指尖划过鉴湖的波纹,"西杨铺的沙嘴最危险,滩平水浅,大船能首靠到离岸两丈。"图纸上用红笔标着等高线,连隐蔽的礁石区都画得清清楚楚,"这里是渔民晒网的矮坡,能藏五十个人;这里的老槐树,爬上去能望到三里外的海面。"

陆承渊的手指落在沥海所的位置:"老张头说吴三省和松井见了面,他们要的是补给线。"他抬头时,目光与柳明玥相撞,"柳娘子,他们要来了!"

柳明玥的手在图纸上顿了顿。

她想起今日在布庄,陈掌柜说"海商最怕兵灾",想起李掌柜塞给她的粮商名单末尾,用极小的字写着"吴记米行,慎"。

这些碎片在她心里拼出模糊的轮廓,突然就明白了陆承渊未说完的话。

"您这是要......"她轻声问。

"得先动。"陆承渊的指节叩在地图上,"民壮训练得加快,防御工事要在半月内修好。"他凝视着海岸线的标记,声音低得像耳语,"还有吴三省......"

窗外突然滚过闷雷,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柳明玥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今日在福来米行,李掌柜说吴三省上月往绍兴府送了端砚。原来那方砚台,正是知府大人最爱的歙石。

"明儿我去杭州。"她突然开口,"亡夫的义兄在钱塘江边开茶行,和吴三省有过几单生意。"她将图纸卷好,系绳时指节发白,"或许能......牵个线。"

陆承渊猛地抬头,目光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他想开口,却被又一声惊雷打断。

雨丝顺着窗缝钻进来,打湿了地图边缘的"双屿港"三个字,像一滴即将坠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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