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下得愈发紧了,鹅毛般的雪片积压在断云堡的城楼上,冻成了厚厚的冰壳。苏慕言裹着那件快被磨旧的熊皮披风,站在东门的箭楼里,看着军医为伤兵包扎伤口。血腥味混着药味,在凛冽的寒风里弥漫,刺得人鼻腔发酸。
“公子,将军还没回来吗?”老李端着一碗热姜汤过来,眉头拧成了疙瘩,“都去了三个时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苏慕言接过姜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暖意,心里却像揣着块冰。萧策带着五千骑兵去追击撤退的匈奴主力,临走前说最多两个时辰就回,可现在……
他抬头望向远方的雪原,天地间一片苍茫,连只飞鸟都没有。只有风卷着雪沫子,在荒原上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祥。
“再等等。”苏慕言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用力喝了口姜汤,试图压下心头的不安,“将军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没离开过雪原的尽头。手里的姜汤渐渐凉了,他却浑然不觉。
忽然,一个哨兵指着远方,激动地喊道:“回来了!是将军他们回来了!”
苏慕言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扶着垛口望去。只见远处的雪原上,出现了一队骑兵的身影,正艰难地朝着断云堡的方向移动。人数不多,稀稀拉拉的,看起来像是打了场硬仗。
“不对。”苏慕言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们的速度太慢了,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队骑兵里,有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后面的人连忙下马去扶,却显得手忙脚乱。
“是赵队率!”有人认出了那个下马的人,“他在招手!好像是在求救!”
苏慕言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转身就往城下跑,老李在后面紧紧跟着:“公子,您慢点!”
跑到城门下,苏慕言让人赶紧打开城门。赵虎带着剩下的骑兵冲了进来,个个浑身是伤,脸上沾满了血和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赵队率!将军呢?”苏慕言抓住赵虎的胳膊,声音发紧。
赵虎的眼眶通红,脸上混着泪水和血水:“公子……将军他……”
“将军怎么了?”苏慕言的心跳得飞快,有种不祥的预感。
赵虎指着后面:“将军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被匈奴的左贤王偷袭,中了一箭……”
苏慕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艰难地从马上下来。那人穿着亮银甲,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伤得不轻。
是萧策。
苏慕言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冲过去,扶住萧策的另一边胳膊:“将军!”
萧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看到苏慕言,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一软,就要往下倒。苏慕言和那两个士兵连忙扶住他,才没让他摔在雪地上。
“快!抬回我的帐里!”苏慕言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士兵们连忙找来担架,小心翼翼地把萧策抬了上去。苏慕言跟在旁边,看着萧策苍白的脸,和他盔甲上那片刺目的血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回到苏慕言的帐里,士兵们轻轻地把萧策放在榻上。苏慕言连忙让人去请军医,又让老李烧热水,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解开萧策的盔甲。
盔甲上的血己经凝固了,和伤口粘在一起,一碰就牵扯着剧痛。萧策疼得闷哼一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忍一忍,将军。”苏慕言的声音发颤,眼泪滴落在萧策的盔甲上,“很快就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浸湿血迹,一点点把盔甲和伤口分开。当看到那道深深的箭伤时,苏慕言的呼吸猛地一滞——箭头是三棱形的,深入皮肉,周围的血肉己经发黑,显然是淬了毒。
“怎么会这样……”苏慕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手忍不住发抖。
“公子,军医来了!”老李带着军医匆匆赶来。
军医连忙上前查看伤口,脸色越来越凝重:“这箭上的毒很霸道,己经开始扩散了。必须立刻拔箭,清理伤口,否则……”
“否则怎么样?”苏慕言急切地问道。
军医叹了口气:“否则,将军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苏慕言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老李连忙扶住他:“公子,您别担心,军医肯定有办法的。”
苏慕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军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我需要烈酒消毒,干净的布巾,还有……”军医报出一串药材,“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按住将军,拔箭的时候会很疼,怕他挣扎。”
“我来。”苏慕言毫不犹豫地说。
他走到榻边,轻轻握住萧策的手。萧策的手很凉,带着冷汗的湿意,却依旧很有力。苏慕言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强忍着疼痛。
“将军,忍一忍,很快就好。”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萧策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苏慕言泛红的眼眶,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别……哭,我没事……”
苏慕言点点头,却忍不住又掉下几滴眼泪。
军医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用烈酒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割开伤口周围的皮肉,露出里面的箭头。
“准备好了吗?”军医问道。
苏慕言紧紧握住萧策的手:“开始吧。”
军医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将箭头拔了出来!
“啊!”萧策疼得大喊一声,身子剧烈地挣扎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将军!别动!”苏慕言死死地按住他,眼泪掉得更凶了,“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萧策的手用力地攥着苏慕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苏慕言疼得皱紧了眉头,却咬牙坚持着,没有松手。
军医连忙用烈酒清洗伤口,撒上止血的药材,然后用干净的布巾包扎起来。整个过程,萧策疼得浑身发抖,却始终没有再喊一声,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慕言,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却也带着一丝异样的温柔。
终于,伤口处理好了。军医擦了擦头上的汗:“好了,箭头出了,毒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好好休养,按时换药,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苏慕言这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老李连忙扶住他:“公子,您没事吧?”
“我没事。”苏慕言摇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萧策身上。
萧策己经疼得晕了过去,眉头却依旧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苏慕言拿起旁边的毡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老李,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陪陪将军。”苏慕言的声音很轻。
老李点点头,带着军医悄悄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帐门。
帐内只剩下苏慕言和萧策两人,炭盆里的火噼啪地跳动着,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苏慕言坐在榻边,看着萧策沉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萧策为了掩护士兵撤退,独自面对左贤王的勇气;想起他中箭后,依旧强撑着回到断云堡的坚韧;想起他刚才看着自己时,眼神里那丝异样的温柔。
这个铁血硬汉,总是把最坚强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却把脆弱和温柔,留给了自己。
苏慕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萧策的脸颊。他的皮肤很粗糙,带着风沙和阳光的痕迹,却异常温暖。苏慕言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显然是进入了深度睡眠。
“将军,你一定要好好的。”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萧策说,“北境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窗外的雪还在下,帐内却温暖而安静。苏慕言守在萧策的榻边,看着他沉睡的脸,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安宁。
他知道,只要萧策在,断云堡就在,北境就在。而只要有他在,他就会一首守着萧策,为他煎药,为他疗伤,陪他一起,守护这片他们共同热爱的土地。
夜色渐深,苏慕言趴在榻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萧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力量,让他早日康复。
帐外的风雪依旧,帐内的暖意却越来越浓。将军负创入帐来,带来了伤痛和担忧,却也让两颗心靠得更近了。
从此,铁甲与药香,将在这北境的风雪里,更加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共同抵御未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