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脸上那点别扭的怒气消散了,只剩下一点残留的红晕和理所当然的神情。
“对了,我的脚刚才在地上弄脏了,你去打盆热水来,我要洗洗。”
“好。”
我也确实觉得这屋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呕吐气味需要清理。
客栈后院的井水很凉,但烧水的伙计动作利索。
我端着半盆冒着白气的热水回来,水面氤氲的热气带着微微的松木柴火味。
我将水盆放在床边脚踏板上。
“水打来了,洗吧。”
阿依奴挪到床边,把那双纤细雪白的玉足垂下来,小心翼翼地探进温水中,脚尖触到热水时舒服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就坐着不动了。
“嗯?”
我看着静止在水面的那双小脚丫,疑惑地问:
“你在干嘛?水要凉了。”
“等你帮我洗呀。”
她仰起脸,一脸坦荡,理所当然地看着我。
“凭什么?”我眼皮一跳。
“哎呀……”
她拖长了调子,脸上立刻换上那种我见过多次的、混杂着可怜兮兮和撒娇意味的神情。
“人家刚吃了苦头,胃里现在还难受得很呢,弯个腰都揪心抓肺的痛……你就行行好,帮帮人家嘛……柳大侠……”
最后那个称呼被她叫得百转千回。
看着那双湿漉漉的、写满期盼和无辜的眼睛,听着她带着颤音的“柳大侠”。
再想想刚才呕吐的惨状,我那些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
“哎……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缓缓在脚踏边蹲下身,膝盖抵着微凉的木板。
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僵硬,握住了水中那双小巧玲珑的玉足。
她的脚踝纤细,骨节精致,皮肤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在热水的浸润下透出淡淡的粉晕。
真奇怪,这样一双脚,明明跟着她跋山涉水,走了那么多崎岖的山路,风餐露宿,怎么连一点粗茧都看不到?
反而柔软得不可思议,握在掌心滑腻微热,像攥住了一捧温润的琼脂。
我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探究和异样,努力把自己想象成在溪边替阿离打理的小猫。
撩起温热的水花,动作略显生涩却尽量轻柔地浇淋在她白皙的脚背上,然后沿着足弓、脚踝细细搓揉。
指腹划过她微凉的脚心时,能感觉到她脚趾下意识地紧张蜷缩了一下。
我避开那敏感区域,专注于清洁。
暖流包裹着她的脚,热度似乎也从我的指尖蔓延开来。
她一反之前的聒噪顽劣,变得异常安静。
房间里只剩下水波荡漾的轻微声响和我手指划过肌肤的细微摩擦声。
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而静默。
我微微屏息,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的手不知何时搭在膝头,指尖微微蜷缩着。
这情景,与我过往替阿离洗脚完全不同。
阿离是妹妹,是照顾的对象。
而眼前这位,是来历不明、性格跳脱、时而惹人气炸时而叫人无奈的……少女。
指尖传来的柔软滑腻触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用温水淋掉皂角和污渍,我拿起旁边叠得整齐的白布巾,从水中捞起那双洗得粉白透红的玉足,细细地将每一寸肌肤,包括趾缝间的水珠都擦干。
布巾粗糙的纹理磨过细腻的脚背,带起细微的痒意。
她的脚趾头又像含羞草般蜷了蜷。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好了,干净了。”
目光不经意地撞上阿依奴的脸庞。
那一刻,我微微怔住。
窗棂透入的月光并不明亮,只有一片朦胧的清辉涂抹在床前角落。
但这微弱的光线,却足以清晰地映照出阿依奴此刻的模样——
她脸颊上如同泼洒了最浓重的胭脂,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颈窝,红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那双水润的眸子避无可避地撞上我的目光,又飞快地、像受惊的蝶般垂了下去。
长长的睫羽像不安的帘子,急促地扇动着,在眼下投下深色的扇影。
她整个人都像变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连小巧圆润的耳垂都彻底变成了可爱的粉红色。
“咋…咋了?”
我被她这副前所未见的模样弄得有些莫名心慌,甚至结巴了一下。
“脸怎么红成这样?真受凉发烧了?”
刚才帮她擦脚,脚趾是有些烫人,但不至于如此吧?
“没…没什么!”
她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被我擦干的脚,语速快得像在抢钱,声音磕磕巴巴,还带着明显的颤音。
“别…别瞎说!就是…就是水太热闷的!”
她一边慌乱地解释着,一边像只受惊的兔子。
手忙脚乱地将那双刚刚被擦得干干净净、还带着温热水汽和淡淡皂荚香的玉足飞快地缩回被子里。
整个人“哧溜”一下都钻了进去,只留下一个用被子紧紧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小撮散乱银丝的“蚕茧”。
“我……我睡了!”
闷闷的声音从被窝深处传来,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僵硬,然后便再无动静。
被子下的身躯似乎还僵硬地保持着蜷缩的姿势。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我满心狐疑地站起来。
刚才还张牙舞爪骂我铁树疙瘩,撒泼打滚,转眼就成了个碰一下脚就脸红的鹌鹑?
这情绪变得比兰仓水的漩涡还急?我实在搞不懂。
看着那个严丝合缝的被子团,也懒得再去探究女孩家的怪脾气。
自己也觉得风尘仆仆需要清洗一下,但实在不愿意为了打盆水再跑一趟楼下后院。
目光落在床边那盆刚刚帮她洗过脚的水上。
水还温着,虽然有些污浊,但终究是热水。
我犹豫了一下,索性脱了鞋子,撩起裤脚,将自己沾染了泥尘的双脚径首伸进了那盆水里。
温热感包裹上来,瞬间化解了几分疲劳。
只是当脚趾触碰到水里残留的几丝不属于我的、细腻滑润的感觉时。
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异样,像细小的电流转瞬即逝。
我迅速踩了两下,胡乱搓洗一番,潦草地擦干,端起水盆。
哗啦一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旧窗,将那盆浑浊的水泼向楼下漆黑的草丛。
“哗啦——”
水声坠落,很快被夜色吞没。
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有些瘆人。
走回桌边,用气噗的一声,吹熄了油灯上跳动着的火苗。
“呼——”
整个房间彻底沉入了黑暗的怀抱,只有窗外吝啬的几缕月光,透过窗纱投进来,在地上勾勒出模糊的格子光影。
我摸黑走到床边,能听到被子里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掀开属于我的那床被子,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别扭和谨慎,在床铺的外沿躺下。
身体刻意保持着与中间那床作为“楚河汉界”的被子的距离,僵硬地平躺着。
褥子有点硬,带着陈年稻草的味道。
房间里瞬间变得极其安静……
就在这时,另一头的被窝有了动静。
阿依奴大概是嫌闷热,像只不安分的虫蛹,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扭动了几下。
然后,一只脚——那只小巧玲珑、刚洗得干干净净、还散发着淡淡皂角和热水蒸腾过后温热水汽的玉足,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被筒里探了出来。
那只脚,宛如一件精致的玉雕,在从窗棂洒入的月光下,泛着温润的、近乎透明的柔光。
从微弓的足背,到圆润的踝骨,再到微微蜷缩泛着粉红的五个趾豆,每一处起伏都柔和美好得不似人间所有。
它就那样突兀又慵懒地探出在清冷的月辉里,像一朵静静绽放于暗夜幽潭边的莲花,无声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喂!盖好被子!”
我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急躁。
“夜里有湿气,又想着凉是不是?”
“热……”
被窝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带着点不耐烦的鼻音,像在被子里捂坏了。
“……随你便!”
我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懒得再管。
赌气般地翻了个身,背对着那只惹眼的玉足。
可背过身,鼻腔中却隐隐约约捕捉到一种很淡、很特别的香气。
不是窗外那若有若无、清冷缥缈的花香。
也不是客栈里残存的饭菜油烟或潮湿木头发霉的气味。
那是一种……更鲜活、更温软的甜香。
像新摘下的桃子刚刚被阳光晒暖时果皮散发的气息,又混合着一点带着奶气的暖香,像某种极其干净的草木嫩茎的淡香,若有似无,浅浅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在这片狭小而私密的、黑暗笼罩的空间里,这缕陌生的清香如同无形的丝线,一点点缠绕上来,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的思绪。
当我静下心,将呼吸放缓时,一些迟来的意识才如同浸了墨的宣纸,逐渐清晰——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在荒山野店中,和一个年龄相仿、甚至可能还比我小一点的……姑娘,睡在同一张窄小的床榻之上。
那丝甜暖的、似奶又似果的香气,再次幽幽地飘来,带着难以言喻的存在感。
我恍然想到,也许是那盆洗脚水里掺了从她身上带下来的皂角香?
或者……是她贴身衣物残留着什么熏过的味道?
窗外那若有似无的花香?
我的鼻子下意识地再次嗅了嗅,不,完全不像。
那花香的清冷疏离,远不及这近在咫尺的、带着体温的甜香来得……鲜活生动。
月光下的玉足、指间残留的滑腻触感、空气中缥缈又真实的甜香……无数破碎而陌生的感官信息无声地交织。
我困惑地微微偏头,目光落在房间那头那团在月光中模糊起伏的被子上。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己彻底停歇,连风声都遁入了虚无,只余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闷地撞在耳膜上。
夜深了。
黑暗浓稠如墨。
人也终究……在疲惫与这诡异的静默中,缓缓坠入了那片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