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洲向北八十公里,参天古木如沉默的巨人,拱卫着一片与世隔绝的禁区。
这里是杜氏庞大版图上一块幽深的墨点,对外宣称是森林度假园区,绿意盎然,鸟语花香。然而,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与精心设计的步道之下,在几栋风格迥异、从未对外开放的仿古建筑的地基深处,沉睡着杜长风真正的秘密心脏——一处连他亲生儿子杜玄翊都无从知晓的密宅。
地表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智能时代的冰冷荧光被彻底摒弃,只有几盏仿古宫灯悬垂,铜质灯架被岁月出幽暗光泽,灯芯跳跃着昏黄的火苗,将有限的光晕吝啬地泼洒在墙壁上。
墙壁上悬挂的并非名画,而是泛黄脆裂的古老经络图、字迹模糊的药典残页,以及一些描绘着人体诡异姿态、周身布满奇异穴位的帛画。
光影在斑驳的纸面上游移,仿佛那些沉睡千年的秘术随时会破纸而出。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是永恒的主调,混杂着陈年紫檀木的沉郁香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顽强钻入鼻腔的、类似铁锈氧化后的淡淡腥气,如同地底深处渗出的不祥之血。
最引人注目的,是镶嵌在整面墙体中的巨大恒温培养箱。
它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散发着恒定的低温。
箱体内部,氤氲着淡淡的血雾,一簇形态妖异到令人心悸的赤红色灵芝——“血云芝”,正悬浮在特制的营养基质中。
它通体如浸透了最浓稠的鲜血,菌盖层层叠叠,边缘呈现出一种近乎腐败的暗紫,核心处却闪烁着邪异的、如同活物呼吸般律动的猩红光晕。
每一次光芒吞吐,都让密室的阴影随之扭曲、膨胀。
这里,是杜长风供奉长生野望的圣坛,也是他被无尽欲望与对时间流逝的恐惧日夜啃噬的囚笼。
杜长风背对着密室中央那张沉重的紫檀木桌,负手而立,如同凝固的雕像。
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强化玻璃,贪婪地汲取着血云芝散发出的每一缕妖异红光。
灯光勾勒出他依旧挺拔的身形轮廓,然而,那梳理得一丝不苟、却再也掩盖不住稀薄的银发,眼角如刀刻般深刻的纹路,以及微微佝偻的肩背,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岁月的侵蚀和内心那永不停歇的焦灼之火。
桌面上,一个特制的防弹、恒温、隔绝辐射的透明保险盒内,两块断裂的古玉残片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
其中一块,温润细腻,边缘被时光和肌肤得圆滑光洁,带着活人气息的温度;另一块则色泽更为沉郁内敛,边缘带着细微的磕碰与磨损痕迹,透出深埋地底的阴冷。
此刻,这两块跨越千年、分属不同主人的残片,断裂处如同宿命的吸引,竟完美无瑕地贴合在一起。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繁复玄奥、充满几何美感的星纹图案。在幽暗的宫灯映照下,那完整的星纹竟散发出极其微弱、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光晕,如同两颗沉寂千年的心脏,在接触的瞬间,被无形的血脉之力唤醒,开始了同步的、隐秘的搏动。
脚步声在铺满厚重吸音地毯的地面上被吞噬殆尽,仿佛幽灵滑行。
济慈如同从阴影中凝结出来的人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密室门口。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色中式立领长衫,布料挺括,不见一丝褶皱。脸上挂着那副仿佛焊死在皮肉之上的、温和悲悯如同佛龛前泥塑菩萨般的微笑。
然而,镜片之后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连通着九幽寒潭的古井,平静地倒映着血云芝妖异的红光,不起丝毫波澜,却让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心头发寒,灵魂战栗。
“杜先生。”济慈微微躬身,动作幅度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抚平惊涛骇浪的韵律感,每一个音节都敲在人心最易被蛊惑的节点上。
杜长风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沉稳,但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他没有去看济慈,目光依旧流连在桌面的保险盒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亢奋:“老济,你来得正好。看看这个!”他指向那两块合璧的残玉,“天意!这就是天意!我杜氏数十年追寻,耗费无数心血培育血云芝,踏遍名山大川,掘地三尺寻找线索……终于!终于等到了钥匙归位的一刻!”
“基因测序报告你也看了!她的线粒体单倍型,正是传说中独一无二的‘M12’!和祖祠供奉的青铜鼎内壁铭刻的残缺符文完全吻合!她就是那传说中的‘药王血脉’!是激活血云芝,开启长生之门的唯一钥匙!”杜长风猛地抬头,苍老的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炽热光芒,那张惯于威严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一种即将攫取神物的贪婪
他的话语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急不可耐的焦灼,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令将那懵懂的少女投入这血色的熔炉。
济慈缓步上前,步履无声。
他的目光落在合璧的血玉上,那温润流转的星纹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
他伸出保养得如同羊脂白玉般、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完美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玉面,指尖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奇妙共振。
济慈的表情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了然,仿佛眼前这一幕,不过是他早己写定的剧本中必然上演的桥段。
“恭喜杜先生,”济慈的声音依旧平和如古刹晨钟,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血玉合璧,星纹重现,实乃大吉之兆,昭示药成之期不远矣。花氏这小姑娘的血脉之奇异精纯,确为济慈生平仅见,与先生珍藏的古籍秘典所载‘药王引’特征分毫不差。她,正是我们踏破铁鞋、苦觅多年而不得的药引,是开启那长生殿堂唯一且完美的钥匙。”他的话语虔诚无比,如同在神像前立下最庄重的誓言。
杜长风脸上狂喜更甚,迫不及待地追问:“既然如此,还等什么?时机己到!立刻准备‘涅槃’仪式!提取她的心头精血,激活血云芝的终极药性!我要……”
“杜先生,”济慈温和却异常坚定地打断了杜长风急切的命令,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请恕济慈首言。此刻,尚非启动‘涅槃’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