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书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怒火。沈清婉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管家如同幽灵般依旧守在门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监视意味。
“少奶奶,请回吧。”管家的声音刻板无情。
沈清婉扶着廊柱,稳住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在管家锐利目光的“护送”下,走回那座被高墙环绕的东厢小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顾霆钧那句“不得踏出院门半步”,如同无形的枷锁,再次将她牢牢锁死。而“此事,我自有处置”则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带来灭顶之灾。《青鸾》暴露了,她的行动被发现了,接下来会是什么?禁足只是开始吗?哑巴刘叔他们会不会被牵连?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回到冰冷的东厢房,张妈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和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少奶奶!您这是……”
“没事。”沈清婉的声音虚弱,带着浓浓的疲惫。她挣脱张妈的手,走到床边坐下,目光有些空洞。胸口的屈辱、书房里的惊悸、以及对未来的巨大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
夜色,如同浓墨般降临。寒风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沈清婉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顾霆钧震怒的脸、碎裂的茶杯、《青鸾》刊物上那刺目的“青鸾”二字、还有顾云疏那深不见底的、难以解读的目光……所有画面在黑暗中反复闪现。禁足令下,她如同困兽,连最后一点传递微光的缝隙也被彻底封死。
夜深了。风似乎更大了,卷着细小的沙砾,噼啪地打在窗纸上。整座府邸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窗户的方向传来极其轻微的“嗒、嗒”两声叩响。声音很轻,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沈清婉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管家?来抓人的卫兵?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嗒、嗒。”又是两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节奏感。
不是粗暴的破门而入……沈清婉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鼓起勇气,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窗纸被风吹得微微鼓动。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拨开窗栓,将窗扇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寒风裹挟着冰冷的沙尘猛地灌了进来!与此同时,一个不大的、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物件,被人从窗外塞了进来,“啪嗒”一声掉落在窗下的青砖地上!
沈清婉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她飞快地捡起那个油纸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室外的冰冷寒气。她迅速关上窗户,插好窗栓,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狂跳不止。
是谁?这是什么?
她颤抖着手指,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撕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几本线装的旧书!最上面一本是《昭明文选》,下面似乎是《唐诗别裁》之类的诗集。书页发黄,散发着陈旧的墨香,显然是有些年头的旧物。
沈清婉愣住了。送旧书?在这种时候?她疑惑地翻动着。当翻到《昭明文选》中间时,她的手指顿住了!只见其中一页的空白处,用极细的墨笔,写着一行清峻瘦硬的小楷:
“风波骤起,青鸾折翼。暂敛锋芒,静待天时。旧籍可掩耳目,笔墨莫辍心志。”
没有署名!但这字迹……沈清婉的心猛地一颤!这清峻瘦硬的笔锋……她绝不会认错!是顾云疏!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后怕、酸楚和一丝微弱暖意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他!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青鸾》,还在顾霆钧雷霆震怒、府邸风声鹤唳的当口,冒着巨大的风险,深夜潜到她的窗外,给她送来了警示和……保护!
“暂敛锋芒,静待天时”——他让她停止一切行动,保全自己!
“旧籍可掩耳目”——这些旧书是绝佳的掩护,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研读古籍”,即便再被搜查笔墨,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笔墨莫辍心志”——他让她不要放弃思考,不要放弃内心的坚持!
沈清婉紧紧攥着那本《昭明文选》,冰凉的封面贴着她滚烫的掌心。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寒冷。顾云疏那沉默的身影,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他并非冷漠,他的关心和守护,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河,沉默无声,却在最危急的时刻,为她带来了生存的缝隙和……希望的微光。这无声的援手,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也更让她心潮翻涌。
第二天,沈清婉果然被勒令在东厢院中“静心思过”。管家派了两个陌生的、神情严肃的婆子守在院门口,名义上是“伺候”,实则是寸步不离的监视。张妈也被暂时调离,无法靠近。
沈清婉按照顾云疏的暗示,将那几本旧书放在小桌最显眼的位置,并真的开始“研读”。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抄写那些古老的篇章,笔尖划过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字迹依旧工整,但心绪却如同窗外呼啸的寒风,久久无法平静。
顾霆钧的“处置”悬而未决。府邸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搜查似乎并未停止,但变得更加隐秘。仆役们人人自危,连眼神交流都几乎断绝。哑巴刘叔依旧沉默地烧火,但沈清婉注意到,他添柴的动作似乎更加用力;春杏晾晒衣物时,头垂得更低,但偶尔抬头看向东厢方向的目光,却充满了担忧。
莉莉安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一次午后,她“恰好”路过被严密看守的东厢院门。隔着院门,沈清婉能听到她娇笑着对守门的婆子说话:
“哟,这里怎么守得这么严实?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呢?”声音甜腻,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探究,“看来咱们的顾太太……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家规了?”她故意拉长了“顾太太”三个字,充满了讽刺。
“不过也是,”莉莉安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恶意,清晰地传入院内,“守着那些不合时宜的旧梦,总归是要付出点代价的。这深宅大院啊,容不下太清醒的人。” 说完,留下一串银铃般的、充满恶意的笑声,摇曳着走远了。
莉莉安的嘲讽像淬毒的针,扎在沈清婉心上。但她此刻己无暇愤怒。她低头看着自己抄写的《昭明文选》,目光落在顾云疏那行清峻的小字上——“笔墨莫辍心志”。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屈辱和忧虑,重新握紧了笔。
顾云疏没有再出现。但沈清婉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用他沉默的方式,关注着这场风暴。他的警示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让她在惊涛骇浪中,努力稳住船舵,不让自己彻底沉没。暂时的蛰伏,是为了积蓄力量。青鸾虽折翼,但心火未熄。风暴终将过去,而她要做的,是在这禁锢的牢笼里,守护好这微弱的火种,静待……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