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的烟袋锅在炕沿上磕得火星西溅，三爷枯瘦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二房两口子眼珠子黏在那把乌木算盘上，活像饿了三天的狗见了肉骨头。
"祖制，三房均分。"三爷的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么一句，算盘珠子"啪"地卡在"七"上不动了，"不过嘛......"
小七婶的尖嗓子立刻插进来："定邦身子骨弱，还得奉养爹娘！"
"弱？"张定国突然笑出声，煤灰皴裂的手掌拍了拍二弟的肩，"去年秋收，二弟扛着三袋谷子还能追着野兔子跑，怎么一分家就成病西施了？"
满屋哄笑。张老汉的烟袋锅"嗖"地飞过来，铜锅头在张定国肩上撞出闷响。煤油灯晃了晃，墙上影子张牙舞爪。
"这破屋子也算祖产？"张定国一脚踹在门框上，震得房梁簌簌落灰。他忽然蹲下身，指甲抠进炕沿缝隙，"哗啦"掀开整张炕席。
斑驳的土炕上，赫然刻着几行歪扭的字——
宣德元年冬
定国自建
椽木廿八根 每根三十文
三爷的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当年张定国成亲，张老汉就给了半袋长虫的高粱。十七岁的少年连夜闯进林场，跟守夜的老刘头打得鼻青脸肿，才赊来这些杉木。
"地总是祖产吧？"二弟定邦脖子梗得通红。
李氏突然抱着晏尘站起来，衣襟上还沾着灶灰："村东三亩地，春耕时你们二房躲懒，秋收倒来得勤快！"她一脚踢翻条凳，露出凳腿上的刻痕——定邦借去未还。
正吵得不可开交，晏清突然指着正屋大梁："爷爷，您这梁怎么是歪的？"
满屋霎时死寂。
张老汉的胡子剧烈颤抖——三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和三爷摸进周财主家偷梁木。看家狗追得紧，慌不择路扛了根歪柳木就跑。这事儿成了张家最讳莫如深的笑话。
"噗......"小七婶憋笑憋得首抖，活像只偷了油的老鼠。
"分家！现在就分！"张老汉暴跳如雷，烟袋杆指着大门，"老大滚出去！"
五更天，张定国在板车上捆最后一条家当——三条腿的板凳。晏疏踮脚数了半天："爹，怎么少一条腿？"
"去年冬天，"张定国把麻绳勒进掌心，"你二叔偷去烧炕了。"
李氏跪在灶前，正把陪嫁的铜镜埋进灰里。镜框上"百年好合"的刻痕被煤灰淹没，就像他们被掐灭的指望。
"当家的，去哪儿？"
张定国望向东边泛白的天色。那里有他偷偷开垦的河滩地，连茅草都比别处绿三分——去年矿上发不出工钱，他拿煤块跟老河工换了包白苜蓿种子。
"去种金饭碗。"他拍了拍车上的破棉被，里头裹着半袋从牙缝里省下的煤块，"比祖传的薄田强。"
板车吱呀呀路过村塾时，刘富贵正撕着晏清的《千字文》折纸船："赔钱货的书......啊！"
鹅卵石划破晨雾，精准命中他油光水滑的脑门。晏清跳下车，在刘家朱漆大门上"唰"地划出长长一道。
"看好了，"她举起沾着墨的石头，"这念'一'，天地初开的'一'。"
张定国放声大笑，惊飞了满树麻雀。车轱辘碾过露水，把张老汉的咒骂碾碎在尘土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