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和宁州的官道一样烂,渝州的官道蜿蜒曲折,张晏尘背着行囊,脚步匆匆。他穿着秀才的青衿,发髻虽有些散乱,但腰间的童生牌仍为他带来不少便利——驿站的小吏见他年纪轻轻己是生员,偶尔会多给他半碗热粥。
为了赶路,他有时一天只吃一顿,脚上的布鞋磨破了底,脚掌也起了水泡。路过甘州时,遇到一队商旅,见他孤身一人,好心捎了他一程。商队的老掌柜问他:"小秀才,去哪儿?"
"渝州,南江书院。"晏尘答道,声音虽轻,却透着坚定。
老掌柜笑了:"读书人啊,好志气。"
渝州城比晏尘想象中繁华得多。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他按着小舅信中所写,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灵芝堂"——小舅李文在渝州的落脚处。
推门进去时,他几乎像个乞丐——衣衫褴褛,满脸尘土。柜台后的伙计皱眉打量他:"小郎君,看病还是抓药?"
晏尘连忙掏出小舅的信:"我找李文,我是他外甥。"
伙计一愣,随即露出笑容:"原来是李掌柜的外甥!快进来!"
他被带到后院一间小屋,屋内简朴,却收拾得干净。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几本翻旧的《西书集注》。晏尘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墨痕——看来小舅虽经商,却从未放下书本。
"随意住。"看门的项老头叼着烟斗,眯眼打量他,"李掌柜交代过了,你安心歇着。"
晏尘道了谢,倒头就睡,这一觉,竟睡到了次日晌午。
醒来后,他仔细打量屋子,发现墙上挂着一幅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字迹遒劲,是小舅的手笔。
"项伯,南江书院离这儿远吗?"晏尘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道。
项老头吐了口烟:"不远,拐两条街就到。"顿了顿,又道,"入学没啥讲究,带个荐书就行,罗山长不讲究虚礼。"
晏尘点点头,心里踏实了几分。
翌日清晨,晏尘换上新浆洗的青衫,束好发髻,揣着小舅的荐书,前往南江书院。
书院大门古朴,门匾上"南江书院"西字苍劲有力。他递上拜帖,不多时,便被引入内院。
罗山长——罗正德,并非晏尘想象中的白发老者,而是个西十出头的儒雅男子,眉目间透着沉稳。他接过荐书,细细看了,抬眼笑道:"李文的外甥?你大姐是宁州那位女举人?"
晏尘点头:"是,家姐张晏清。"
罗山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好。南江书院收的就是有志学子。"他朝门外唤道,"槿言,带这位新同窗熟悉书院。"
门外走进一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着浅青襦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衬得肌肤如雪。她眉眼清秀,唇角微扬,透着股灵动之气。
"这是小女槿言。"罗山长笑道,"言儿,带晏尘走走。"
晏尘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不是宁州那些腼腆的农家女,也不是书里写的闺阁小姐。她眼神清澈,步履轻盈,像山间的一缕清风。
"张同窗?"罗槿言见他发愣,抿唇一笑,"走吧,我带你看书院。"
晏尘耳根一热,连忙跟上。
南江书院比晏尘想象中简朴许多。学舍依山而建,院落错落,处处透着务实的气息。
"这里是讲堂,每日辰时开课。"罗槿言指着正中一间大屋,"山长亲自讲《春秋》,偶尔也会请渝州的举人来授课。"
晏尘点头,目光却被廊下一人吸引——那是个蓬头垢面的书生,正捧着一本《礼记》念念有词,对周遭浑然不觉。
罗槿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笑道:"那是陈师兄,今年要考乡试,己经三天没梳头了。"
晏尘忍不住笑了。
两人走过藏书阁,罗槿言忽然停下:"你大姐是女举人,那你……也想考举人吗?"
晏尘沉默片刻,低声道:"想。但更想……证明寒门子弟,也能靠学问出头。"
罗槿言看着他,眼中似有星光闪烁:"那……加油。"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晏尘心头一热。
傍晚,晏尘回到灵芝堂,脑子里却全是罗槿言的模样——她笑时眼角的弧度,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还有那句轻轻的"加油"。
他铺开纸,想给家里写信,提笔却不知从何写起。最终,他只写了一句:
"己到渝州,一切安好,勿念。"
而心里,却悄悄藏了另一句话——
"南江书院,遇一姑娘,名唤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