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药香混着龙涎香漫开时,赵煊正倚在软枕上翻《玄冥录》。
他咳得轻了些,可指尖仍攥着帕子——帕子上的血渍虽淡,却仍是刺目的红。林氏捧着药碗站在榻边,碗里的参汤腾着热气,却被他推到了一旁:“这药喝了七日,怎么一点用?”
“陛下,臣己传了太医院的孙医正。”李昭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说……”
“不必。”赵煊打断他,目光扫过案头那卷泛黄的《玄冥录》真续卷,“朕的病,太医院的方子治标不治本。”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堵得慌,像压了块石头。”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清越的叩门声。
“草民求见陛下。”
声音沙哑却沉稳,带着几分药香。赵煊抬眼,见个穿青布短打的老人扶着药箱站在阶下。他腰间挂着个褪色的葫芦,发间插着根木簪,倒像个走街串巷的游医。
“草民姓苏,单名一个‘九’。”老人掀开药箱,露出半卷泛黄的《百药谱》,“草民听说陛下咳血症候,特来献方。”
林氏皱起眉:“草民怎知陛下病症?”
“草民在漠北时,曾给北蛮左贤王治过类似的病。”苏九抚了抚《百药谱》,“那左贤王中了‘蚀骨粉’的毒,咳血、胸闷,与陛下的症候如出一辙。”
李昭的手按在剑柄上。他记得三个月前,北蛮左贤王的死讯——说是被陈骁的玄甲卫刺杀,可尸体被发现时,胸口插着支淬毒的弩箭,箭头刻着“蚀骨”二字。“你怎知左贤王的事?”
“草民给左贤王当过三年随军医。”苏九从药箱里取出个陶瓶,倒出粒朱红药丸,“这是‘九转丹’,以雪山雪莲为引,配西域红珊瑚、南海珍珠粉,再用百年老参吊命。左贤王服了七粒,毒去七分;若陛下连服十粒,保准能……”
“住口!”林氏急得跺脚,“陛下乃万金之躯,岂能信你这来路不明的丹药?”
苏九却笑了,指节叩了叩《百药谱》:“草民的医术,太医院的老医正最清楚。二十年前,先皇咳血症候,便是草民用这‘九转丹’救的。”他从怀里掏出块玉牌,“这是先皇赐的‘悬壶令’,草民一首收着。”
赵煊接过玉牌。玉质温润,刻着“医正”二字,边缘还留着刀刻的痕迹——那是当年先皇病中,亲手在玉牌上划的。“当年先皇病重,太医院说‘无药可救’,是你?”
苏九垂首:“草民当时不过是个在太医院当杂役的小医童,偷记了御医的方子,又跑了三千里山路采雪莲……”他突然抬头,目光灼灼,“陛下若信草民,便服下这丹;若不信,草民现在就走。”
赵煊望着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伸手:“拿来。”
林氏急得拦他:“陛下!”
“无妨。”赵煊将药丸塞进嘴里,仰头吞了下去,“李卿,传朕旨意——着户部拨银五千两,给苏先生在宫外建座药庐;再着工部,派最好的木匠,用南海的沉水香木,七日之内完工。”
苏九愣了:“陛下,草民不要银子……”
“朕也不要你白干。”赵煊指了指案头的《玄冥录》,“草民不是说,这‘九转丹’需要百年老参吊命么?朕的御膳房里有三十年野山参,你尽管用;若不够,朕让李卿去长白山,砍了百年老林给你挖。”
苏九的眼眶突然红了。他从药箱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粒更小的药丸:“陛下,这是草民私藏的‘护心丹’,比‘九转丹’更烈。若服了‘九转丹’后心口发闷,立刻服下它……”
“朕信你。”赵煊打断他,“去建药庐吧。朕要看着你煎药,看着这丹把朕的病治好。”
七日之后,宫外的药庐落成。
青瓦白墙,檐角挂着青铜铃,风一吹便叮咚作响。苏九穿着新裁的青衫,站在药庐前,望着檐下的“悬壶”二字——那是赵煊亲笔题的。
“先生,陛下让您进去。”
小太监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麻雀。苏九整理了下药箱,跟着走进养心殿。赵煊正靠在软枕上,案头摆着新得的《千金方》——那是李昭特意从太医院借来的。
“先生,开始吧。”赵煊指了指炭炉上的药罐,“草民听说,煎‘九转丹’要守足七七西十九个时辰?”
苏九笑了:“陛下倒是记性好。”他取出个青铜药碾,“先碾雪莲,要碾成粉;再泡珊瑚,得用无根水;最后……”
“先生。”赵煊突然开口,“草民有个问题。”
“陛下请讲。”
“当年先皇病愈后,为何没留你在太医院?”
苏九的手顿了顿。他望着案头的《玄冥录》,轻声道:“先皇说,太医院的规矩太多,草民的医术太野。他说……”他抬头看向赵煊,“他说,真正的医者,该在民间,替百姓看病。”
赵煊沉默了。他想起昨日林氏说的话:“那苏九在漠北时,曾用半车药材换了三十个牧民的命;在西域,他为了采红珊瑚,差点被北蛮的狼狗咬死……”
“先生。”他将《玄冥录》推过去,“草民想请你,在药庐里抄份《玄冥录》。等朕好了,要让全天下的郎中都看看——”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天下,不止有刀枪能护国,还有医术能安民。”
苏九的眼泪落下来,滴在《玄冥录》上。他拾起笔,笔尖悬在纸上,突然问道:“陛下,草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等草民抄完《玄冥录》,能否去趟月泉谷?”他指了指窗外,“草民听说,那里有位老医仙,藏着半卷《玄冥录》。草民想……”
赵煊笑了:“朕准了。李卿,拨二十个玄甲卫给先生,护他去月泉谷。”他望着苏九发颤的手,又补了句,“再告诉陈骁,让他派些玄甲卫在谷外守着——北蛮的细作,最爱盯着这些有本事的人。”
月泉谷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药庐的窗纸上时,苏九正蹲在丹炉前扇火。
他望着炉中翻涌的药汁,突然想起赵煊说的话:“先生的药庐,要开在离百姓最近的地方。”于是他选了宫外三里地的青竹村,村头有棵老槐树,树下总坐着几个纳鞋底的妇人。
“苏先生!”
村头的王婶抱着个发烧的娃跑过来,“这娃烧了三天,喝了您的药,怎么还没退?”
苏九摸了摸娃的额头,又看了看舌苔:“王婶,这娃是中了暑气,不是风寒。您把娃抱到树底下,用湿毛巾敷额头,再喂碗淡盐水——”他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这是草民配的‘退热散’,用薄荷、金银花熬的,抹在娃的后颈上。”
王婶千恩万谢地走了。苏九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赵煊抄完《玄冥录》那天说的话:“先生,草民让人在药庐外贴了告示,说您替百姓看病,分文不取。”他摸了摸腰间的葫芦,里面装着今日新晒的陈皮,“这才是草民要的药庐——”
“苏先生!”
李昭的声音从谷外传来。他骑着马,身后跟着二十个玄甲卫,“北蛮的细作在谷外设了埋伏,您快跟我回京城!”
苏九的手按在药箱上。他望着李昭焦急的脸,突然笑了:“无妨。草民的‘九转丹’己经炼成了,陛下的病,该好了。”他指了指药炉,“这炉药,是给青竹村的张老汉治腿疼的——他说腿疼了十年,草民说七副药就能好。”
李昭望着他,突然想起赵煊说过的话:“这天下最金贵的,不是龙椅,是人心。”他翻身下马,拍了拍苏九的肩:“草民,您护着百姓,末将护着您。”
风卷着药香漫过山谷。苏九望着远处的京城方向,轻声道:“陛下,草民的‘九转丹’,能治身体的病;可这天下,还需要能治人心的药——”他摸了摸怀里的《玄冥录》抄本,“这抄本,便是那味药。”
而在千里外的养心殿,赵煊正捧着苏九抄的《玄冥录》。他望着最后一页的字迹——“医者,心也;王者,民也”,突然笑了。他摸了摸心口,那里的钝痛己轻了许多,像被春风揉散的云。
“传朕旨意。”他对林氏道,“明日早朝,朕要宣布——全国各州县,都要建‘惠民药庐’,让苏先生的医术,传遍大昭的每一寸土地。”
林氏的眼泪落下来,滴在《玄冥录》上。她望着窗外的晨光,突然明白:所谓药王入宫,从来不是为了治一个人的病;而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
这大昭的江山,不仅有刀枪剑戟,更有悬壶济世的仁心;这大昭的帝王,不仅要护山河,更要护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