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站在御案前,手中捏着一卷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太后醒了。
她活了。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胜利”的滋味。可这胜利还未尝够,就又被泼了一头冷水——一封匿名送来的信,夹着一份名为《荒政录·初稿目录》的文册,让他从喜悦中骤然跌入冰冷。
他缓缓展开那页薄纸,目光扫过目录上的一行行字:
驿站改制:弃祖制而设速递之网
KPI考核:以商贾之术治天下
豹房开放:天子私域沦为市井之所
龙血换命:皇帝自剖其身,妖言惑众
……
每一项新政都被冠以讽刺意味极浓的标题,每一条后面还附有“史评”,皆是引经据典、咬文嚼字,将他的所作所为描绘成“离经叛道”、“祸乱朝纲”。
最让他怒火中烧的是最后一句:“今人莫敢言,待后世评判。”
“他们还真当自己能写进正史!”他冷笑着把纸拍在案上,声音却压得极低。
门外传来脚步声,钱宁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陛下……翰林院那边,似乎有点动静。”
朱厚照抬头看他:“什么动静?”
“听说昨晚他们内部开了个会,没通知内阁,也没通禀礼部。有人看见杨大学士的门生进了翰林院,出来时怀里抱着好几卷书。”
“哦?”朱厚照眯起眼,“他们在编史?”
“不像是修国史。”钱宁压低声音,“有人说,他们在整理您的‘罪状’,准备汇编成册,给后人看。”
朱厚照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他们倒是有心了。”
但笑意未达眼底,只是一瞬即逝。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批评奏章,也不是寻常的弹劾言论。这是系统性地要给他盖棺定论,要把他钉在“昏君”的耻辱柱上,而且用的是翰林院的手笔——这些饱读圣贤书的清流们,正在用他们的笔,把他一步步推向历史的审判席。
他不怕打仗,也不怕刺客,但他真的怕这种东西。
因为这比刀剑更锋利,也更持久。
“让锦衣卫盯紧点。”他淡淡吩咐,“尤其是翰林院那边,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钱宁应声退下。
朱厚照转身望向窗外,宫墙高耸,阳光明媚,却遮不住心头的阴云。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翰林院内,烛火未熄。
几十名翰林学士围坐堂中,神情凝重。桌上摊开的正是那份《荒政录·初稿目录》,还有几张刚誊抄好的章节草稿。
一名年长的学士轻叹:“此事若被陛下知晓,恐怕我们这些人,都难逃责罚。”
另一人冷笑:“难道我们现在就不在危险之中了吗?陛下所行之事,己非人臣所能容忍。若再不发声,将来史书上只会留下一个‘群臣噤声,社稷倾颓’的记录。”
“可我们毕竟还是臣子。”又一人低声说,“公然撰史诋毁君王,与谋逆何异?”
“我们不是诋毁,是记录。”坐在主位的一位翰林学士沉声道,“皇上近年所行诸事,己偏离太祖旧制,动摇纲常根本。我们只是将事实呈于世人面前,让后人明辨是非。”
“可这份《荒政录》……”有人迟疑,“会不会太过偏激?”
“偏激?”那位主位学士冷笑,“你见过哪家皇帝在豹房里搞‘快递站’?又有哪家皇帝敢在朝会上大谈什么‘KPI’?这还不算偏激?”
众人默然。
就在这时,门口轻轻敲响三声,随即一名年轻庶吉士快步走进,神色慌张:“各位大人,大事不好!”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他。
“刚才,锦衣卫的人出现在翰林院外街口,好像在查什么人……”
屋内顿时一片骚动。
“他们己经察觉了?”
“是不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今晚的集会只有我们在座诸位知道!”
“安静!”主位学士猛地一拍桌案,“此事若真被陛下得知,我们也无悔。但我们不能束手就擒。立刻派人通知杨阁老,请他出面主持大局。”
“可杨阁老至今未表态……”
“那就逼他表态!”
屋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而在远处的皇宫深处,朱厚照己召见了几位心腹近臣。
“你们怎么看?”他问。
王守仁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陛下推行新政,本意为民为国。然此举触碰太多既得利益者,遭人反对,亦属正常。但翰林院此举,实属逾越。”
“你是说,他们不该插手政治?”
“他们本就是朝廷中枢智囊,怎能不插手?”王守仁看了他一眼,“但他们不应以史官之笔,代行谏臣之责。”
朱厚照点头:“你说得对。他们不是劝我改错,是要首接给我判死刑。”
“那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我要让他们公开辩论。”朱厚照嘴角微扬,“既然他们想写史,那就让他们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翰林讲政,百官辩议’。”
王守仁微微皱眉:“陛下是想借机反击?”
“不是反击。”朱厚照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我是想告诉他们,我不是靠嘴皮子活着的,也不是靠祖宗留下的条条框框活着的。我要用事实说话。”
他回头看向众人,眼中带着一丝狠劲:“让他们写吧,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笔快,还是我的路走得远。”
夜深,翰林院书房内,一盏孤灯仍在闪烁。
一名年轻的庶吉士悄悄打开抽屉,取出一份偷偷藏起的《荒政录》副本。他盯着那行小字:“待后世评判,今人莫敢言。”
指尖轻抚落款处模糊的印章轮廓,他喃喃自语:“也许……陛下并非全错。”
窗外风声渐起,吹动帘幕,也吹动了他的心绪。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