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杏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我捏着袖中母亲留下的碎纸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那纸片边角泛着茶渍,"星霜锦"三个字的笔锋在月光下忽明忽暗——这是我六岁前最后一次见母亲时,她塞给我的。
那时我还能说话,奶声奶气喊"阿娘",可转天就被嫡母推下了河,再开口时,喉咙里只剩嘶嘶的风响。
染坊的砖缝在脚边裂开一道细痕,我蹲下身,银簪尖刚触到靛蓝染料,就有细碎的金粉簌簌往下落。
月光把那些粉末照得发亮,像极了母亲手书里"霜"字的点。
我屏住呼吸,用帕子兜住一把染料,指尖触到粗粝的砖面——这不是普通的靛蓝,里面混着断魂草的碎末。
春杏说绣娘最近总揉耳朵,说耳朵里像有虫子爬,原是这毒粉在慢慢蚀她们的声带。
后半夜的风裹着染缸的酸气灌进脖子,我打了个寒颤,摸黑翻出染坊最里间的旧账本。
三年前的配方还压在檀木匣底,我借着烛火比对,瞳孔猛地缩紧——新到的靛蓝里多了一味"青矾"。
青矾遇水会析出铁屑,本是用来固色的,可断魂草喜酸,青矾恰好能催发它的毒性。
是谁改了配方?
是谁,要借我的手,让染坊的绣娘和我一样,永远发不出声?
我把帕子上的金粉包好,又在另一块素帕上写:"靛蓝掺断魂草,青矾为引,查三年前采购。"墨迹未干,我就攥着帕子往陆宴的书房跑。
他的窗纸还亮着,我隔着门缝看见他伏在案前,烛火把他眼尾的淡疤照得发红——那是他前日替我挡嫡女匕首时留下的,当时血珠顺着他下颌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心跳漏了半拍。
"进来。"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手一抖,帕子差点掉在地上。
推开门,他正翻着一本账册,封皮上"云记"两个字刺得我眼睛疼。
云记是江南最大的染料行,母亲出事前,总说要和云记的东家合作复原星霜锦。"你看这个。"他把账册推过来,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三年前七月,赵西娘采购靛蓝,多付了五十两银子。"
赵西娘是染坊前任管事,上个月我刚接手时,她还哭哭啼啼说"少夫人手巧,老奴服帖"。
我盯着账册上她的签押,突然想起昨日在原料库,她的绣鞋印子比普通妇人深半寸——她总说自己脚疼,原是藏着分量不轻的东西。
"我去对了母亲的字迹。"我翻出怀里的纸片,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星霜锦是她的字。"他的掌心有薄茧,是握剑的茧,从前镇北王世子的茧。
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指腹蹭过我泛青的指尖:"所以你昨夜去了原料库?"我点头,他喉结动了动,松开手时,案头多了块新帕子——上面绣着半朵莲,花骨朵紧裹着,像要撑破绣线。"我加了朵未开的莲。"我指了指帕角,他盯着那朵莲看了片刻,突然笑了:"等它开了,真相也就开了。"
天刚擦亮,主母院里的丫鬟就来传话,说赵西娘咳血了。
我跟着陆宴去看,赵西娘蜷在床角,脸上像蒙了层灰,见我们进来,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少夫人...老奴错了...可我不能说..."话音未落,主母就扶着嬷嬷进来,皱着眉道:"西娘这病来势汹汹,不如送她回家休养?"陆宴垂眼盯着赵西娘发抖的手,突然道:"李嬷嬷懂些医理,让她跟着去照看。"
李嬷嬷是陆宴奶娘的旧识,十年前他刚进陆家时,是李嬷嬷偷偷给他送过药。
夜里她回来时,鬓角沾着草屑,凑近我耳边说:"赵西娘在囚车里首念叨'他会杀了我',我看她唇色发乌,像是中了慢毒。"我和陆宴对视一眼,他握茶盏的手紧了紧,茶盏发出细碎的裂响——这是他动怒的征兆。
后半夜的火是老孙头喊起来的。
我听见"救火"的喊叫声时,正往染坊跑,火苗己经窜上了房梁。
老孙头举着水瓢砸窗户,染布的伙计们端着木桶往火里泼,我在灰烬里扒拉,突然触到个硬东西——是块带血的令牌,云纹刻得很深,和陆宴藏在暗格里的镇北王府腰牌纹路像极了,只是多了道缺口。
"小心!"陆宴的声音从身后炸响,我被他拽进怀里,一块烧红的房梁"轰"地砸在脚边。
他的披风裹住我,带着松木香和烟火气,我抬头看他,他眼里的火比身后的还烈:"从今往后,我替你挡。"我攥紧手里的令牌,指甲掐进掌心——云盟,镇北王府,母亲的星霜锦,这团火,终于烧到了线头。
李嬷嬷后半夜来敲我房门,说赵西娘的马车天一亮就出发回乡下。
她声音发颤:"少夫人,我替她把过脉...她体内的毒,怕是撑不过明日辰时。"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把令牌塞进袖中。
有些真相,该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