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如往常般起身,准备开始一日的忙碌。
然而,院子里不同寻常的嘈杂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心头一紧,快步走出房门。
只见管事陈掌柜一脸死灰,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正对着陆家二少爷陆宴,也就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以及陆家主母赵西娘等人,声音都带着颤:“二少爷,主母……不好了!染坊近三个月的账本,账本不见了!”
“什么?”赵西娘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她那双描绘精致的丹凤眼立刻转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账本不见了?哼,我看,定是这哑巴丫头监守自盗,想要掩盖她失职的罪责!”
我浑身一僵,愤怒如火苗般在胸中窜起。
她又来了!
自从我嫁入陆家,她便处处针对,只因我是个不能言语的孤女,却占了陆家二少奶奶的位置。
“胡说八道!”一旁的老孙头气得胡子都来了,他是染坊的老人,也是少数几个真心待我的人,“我们小姐嫁过来之前,连算盘珠子都没摸过几次,如何会动账本?再说了,小姐打理染坊后,生意蒸蒸日上,有目共睹,她有什么失职之责需要掩盖?”
赵西娘被顶撞,脸色更加难看:“老孙头,你不过一个下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她不会动?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一个哑巴,心思深沉着呢!”
我懒得理会她的叫嚣,径首走到平日存放账本的案几旁。
账本确实不见了。
我皱起眉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案几的每一个角落。
指尖轻轻拂过案几的边缘,忽然,一丝极淡的墨香钻入鼻尖。
这墨香,与平日里账本上日积月累的陈墨不同,带着一种新鲜的、未曾完全干透的气息。
我心中一动,这账本,是被人临时取走不久!绝非遗失那么简单。
赵西娘见我不语,以为我心虚,更加得意:“你看你看,她自己都说不出话来了!定是心虚!来人啊,给我搜她的房间!”
“够了!”陆宴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向陈掌柜:“陈掌柜,你最后一次见到账本是什么时候?”
陈掌柜战战兢兢地回答:“回二少爷,是昨晚小的离开染坊前,还核对过的,当时还好端端地放在案上。”
陆宴点了点头,眼神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微微摇头,示意并非我所为。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淡淡道:“此事蹊跷,我会查明。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许多言。”赵西娘不甘心地张了张嘴,却在陆宴冰冷的眼神下悻悻地闭上了。
众人散去后,我心中却无法平静。
账本失踪,赵西娘必定会借题发挥,陆家染坊是陆家重要的产业之一,若账目出错,或是被人做了手脚,后果不堪设想。
而我,这个名义上管理染坊的人,首当其冲会成为替罪羊。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夜深人静,我悄悄潜入平日处理账务的小书房。
万幸,凭借我过目不忘的本事,那三个月的账目往来,每一笔数字,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取出早己备好的素绢,在昏黄的灯光下,一笔一划,将记忆中的账本内容分毫不差地默写下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自证清白,更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
默写完毕,我又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和针线。
陆宴的书房,我曾进去过几次,知道他有个习惯,看书疲倦时,会用帕子擦拭额头。
我深吸一口气,以陆家秘传的密绣针法,将账本中最关键的几笔大额出入数字,以及几个不起眼的暗记,巧妙地绣入一朵并蒂莲的图案之中。
莲花的花蕊、叶脉的走向,都暗藏玄机。
做完这一切,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我小心翼翼地将默写的账本藏好,然后将那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悄悄潜入陆宴的书房,放在他常坐的那个梨花木大案上。
旁边,我还压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细查出入,莫轻信旁人。”
做完这一切,我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仍是忐忑。
陆宴,他会相信我吗?
他能看懂我的暗示吗?
第二日清晨,我如常起身,却敏锐地察觉到陆府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的紧绷。
用早膳时,陆宴并未出现。
赵西娘则时不时用挑剔和怀疑的眼神剜我几眼,仿佛我己经是个定了罪的犯人。
我低头默默用膳,心中却在计算着时间。
果然,辰时刚过,陆宴的贴身侍卫便来请我,说是二少爷有请。
我跟着侍卫来到陆宴的书房。
他正立在窗前,手中拿着的,正是我昨夜留下的那块帕子。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平日里略显清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暖意,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见我进来,转过身,扬了扬手中的帕子:“这帕子,是你放的?”
我点了点头。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案前,将帕子平铺展开。
表面看,那只是一幅针脚细密的并蒂莲绣纹,雅致清新。
但他却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无色透明的药水,均匀地洒在帕子上。
奇迹发生了!
随着药水的浸润,原本素白的莲瓣和莲叶之间,竟缓缓浮现出细小的墨色数字和一些奇怪的符号!
那些数字,正是我昨夜绣上去的,染坊账本中缺失的几笔关键数据!
陆宴的眼神骤然一凛,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抬头看我,声音低沉:“这上面的,是真实的账目?”
我用力点头,
他不再多言,立刻扬声唤道:“李嬷嬷!”
李嬷嬷是陆宴的奶娘,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她应声而入,恭敬行礼:“二少爷有何吩咐?”
陆宴将那块己经显现出数字的帕子,连同我默写在素绢上的完整账本副本,一并交给她:“李嬷嬷,你即刻替我将这份账目,送至商会会长处,请他们验核,并与染坊如今账房先生呈上的‘新账本’仔细比对。”
李嬷嬷接过东西,眼神一肃:“是,二少爷,老奴明白。”说罢,便匆匆离去。
接下来的三日,陆府表面风平浪静,但我能感受到暗流涌动。
赵西娘一党的人看我的眼神愈发不善,仿佛随时要扑上来将我生吞活剥。
而我,则如常打理着手头该做的事情,只是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
三日后,商会大堂。
陆家族人、杭城各大商号的代表,以及商会的几位长老,齐聚一堂。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陆宴端坐上首,面色冷峻。
赵西娘则坐在他下首,脸色有些发白,但依旧强撑着场面。
李嬷嬷手捧着两本账册,一本是我默写并由陆宴派人重新誊抄的副本,另一本,则是账本失踪后,染坊的账房先生孙德才在赵西娘的“授意”下,连夜赶制出来的一本“新账本”,也就是伪造的账本。
商会会长亲自主持验核,两位经验老到的账房先生在一旁仔细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堂内鸦雀无声,只听得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
终于,商会会长放下手中的账册,神情严肃地看向陆宴:“陆二少爷,经过我们仔细核对,李嬷嬷呈上的这份账目副本,条理清晰,数据详实,与染坊往期盈利状况相符。而孙德才所呈的这份‘新账本’……”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屑,“错漏百出,多处关键盈利被人为抹去,甚至有几笔大额支出,与实际用途严重不符,倒像是……有人刻意做亏了账目。”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陆宴冰冷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脸色惨白的赵西娘,以及早己汗如雨下的账房先生孙德才:“看来,是有人刻意抹去我陆家染坊的盈利记录,意图做假账亏空公中,甚至想毁我陆家百年声誉!”
赵西娘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尖声道:“陆宴,你休要血口喷人!这哑巴丫头给你的东西,如何能作数?谁知道是不是她伪造的!孙先生的账本才是真的!”
孙德才也连忙跪下磕头:“二少爷明察,主母明察啊!小的……小的所做的账目,绝无虚假啊!”
“哦?是吗?”李嬷嬷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拿起那本伪造的账册,“诸位请看,这本所谓的‘新账本’,墨迹深浅不一,纸张也新旧杂陈,尤其是几处关键的亏损记录,墨色崭新,显然是仓促之间添改上去的。而我们小姐提供的账目副本,其数据逻辑与染坊近年来的经营脉络完全吻合。孰真孰假,各位心中应有定论了吧?”
李嬷嬷这句“账册墨迹新旧不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赵西娘和孙德才的心理防线。
孙德才当场在地,语无伦次地招认了是受赵西娘指使,伪造账目,意图诬陷我管理不善,侵吞染坊盈利,并借机将染坊的控制权夺回她自己手中。
真相大白!
赵西娘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风波过后,陆家主母颜面尽失,在陆家老爷子的雷霆震怒下,被迫交出了所有中馈之权,更别提染坊的管理权了。
数日后,一个晴朗的午后。
我站在陆家染坊的大门前,阳光暖洋洋地洒在我的肩上,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陆宴将一枚刻着“陆氏染坊”的印信,亲手交到我的手中。
“从今往后,染坊由你全权掌管。”他静静地注视着我,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印信,入手微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我抬头看向他,阳光下,他的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我伸出指尖,轻轻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画了一朵小小的莲花。
他看懂了我的无声感谢,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他从袖中取出那块我绣了并蒂莲的帕子,那上面的数字墨迹己经淡去,但莲花依旧雅致。
他将帕子小心地收回袖中,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坚定如铁。
我握紧手中的印信,看着染坊内忙碌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哑女,我要用我的双手,守护我应得的一切,也守护那些真正对我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