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小径上的阳光,此刻落在欧阳繁星眼中,只剩下刺骨的冰冷。李无优仓促逃离的背影,他藏在袖中的手,还有指尖那抹惊鸿一瞥的灰白石色……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她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刑无锋冷酷的“消耗品”断言,赵长老悲悯却虚伪的“代价”说辞,与李无优指尖那抹死寂的灰白瞬间重叠、印证,构成一幅残酷得令人窒息的真相画卷。
那“糖霜”,竟是砒霜!
每一次轻描淡写的触碰,每一次漫不经心的笑容背后,都是他血肉之躯在无声地石化、消陨!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几乎要立刻追上去,抓住他,撕开那层伪装,质问那石痕到底是什么!但她最终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这不顾一切的念头。刑无锋警告的眼神如同实质的枷锁,勒得她喘不过气。宗门不会允许,她此刻的冲动,只会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清幽小院,静室内的蒲团冰冷坚硬,再也无法让她凝神。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李无优点按她眉心时的专注眼神,以及他藏手时那近乎狼狈的仓促。蚀星花在丹田深处似乎感应到宿主的剧烈情绪波动,再次不安地摇曳起来,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一股冰冷的刺痛感蠢蠢欲动。她强行压下,不敢再放任情绪失控。
“不行…不能就这样…” 欧阳繁星猛地站起身,在静室内焦躁地踱步。她必须知道真相,必须知道那石化的代价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她无法再忍受这种被蒙在鼓里,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感觉!
目光扫过静室角落的药柜,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药堂!
他是杂役弟子,每日都要去药堂劈柴!那是唯一能“偶遇”他,又不会显得太过刻意的地方!
…
药堂后院。
沉闷的劈柴声依旧单调地回荡着。柴垛又堆高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灵木清香和汗水的味道。
李无优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粗布裤子,挥动着沉重的斧头。汗水顺着他精瘦的脊背线条蜿蜒而下,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泽。劈砍的动作依旧流畅有力,每一次斧刃落下,坚硬的灵木都应声而开,切口平滑。只是,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挥动斧头的频率比往日慢了一丝,手臂肌肉的线条绷得极紧,每一次斧头扬起时,右臂的动作似乎带着一种微不可察的滞涩感。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斧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右手食指的指尖,那抹灰白色己经不再是若隐若现的薄膜,而是如同被粗糙打磨过的劣质石片,覆盖了整个指腹,甚至向上蔓延到了第一指节的末端!那灰白毫无光泽,死气沉沉,与周围健康的小麦肤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仿佛那只手指,己经不再属于血肉之躯。
每一次斧头落下,巨大的反震力透过斧柄传来,撞击在那石化的指尖上,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麻木。那不是简单的疼痛,而是石质与血肉强行连接处被撕裂、被碾磨的感觉。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将所有的闷哼都压在喉咙深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落在脚下的木屑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必须劈柴。
劈出最匀细的木屑。
为了那炉“清心散”。
为了…她的片刻安宁。
这念头支撑着他,如同吊着悬命之丝的砝码。他再次高高举起斧头,目光锁定砧板上一个格外粗大、木质扭曲的灵木节瘤。这种节瘤异常坚硬,劈砍时反震力最大。
就在斧头带着风声落下的瞬间——
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后院月洞门的阴影里。
欧阳繁星来了。她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刻意收敛了气息,如同融入光影。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那个挥汗如雨的身影,随即,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钉在了他握着斧柄的右手上!
阳光下,那只手背上的汗水晶莹,肌肉线条贲张,充满了力量感。然而,那根食指…那根曾经点在她眉心、带来奇迹般安宁的手指…此刻却像一根被强行嫁接上去的石笋!灰白、冰冷、死寂!从指腹到第一指节末端,完全石化的部分在阳光下一览无余!那绝非错觉,更非光影的把戏!那是活生生的血肉正在被剥夺生命的色彩,凝固成冰冷的石头!
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欧阳繁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扶住冰冷的月洞门框,指尖用力到发白,才没有惊呼出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
原来…原来己经这么严重了!
那石痕,己经吞噬了他的一根手指!
每一次劈柴,每一次挥动斧头,那巨大的反震力,都在无情地撞击着那石化的部分,加速着侵蚀!他该有多痛?!
她看着李无优咬着牙,将斧头狠狠劈向那个扭曲的节瘤。
“嘭——!!!”
一声异常沉闷、仿佛敲击在实心岩石上的巨响炸开!
预想中木屑纷飞的场面没有出现。那扭曲的节瘤坚硬异常,斧刃只劈入了一半,便被死死卡住!一股远超寻常的、狂暴凶猛的反震之力,如同失控的野牛,顺着斧柄狠狠撞了回来!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终于从李无优喉咙里迸出!
他整条右臂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从手腕到肩膀瞬间麻痹!最恐怖的冲击,精准地作用在了那根石化的食指上!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的声音响起!
只见李无优那根灰白色的食指指尖,在巨大的反震力和石质本身的脆弱共同作用下,赫然崩裂开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裂纹虽小,却深可见骨!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暗沉色泽的血丝,从石质的裂缝中缓缓渗出!
那景象诡异而恐怖!石质的指腹裂开,里面渗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而是一种粘稠、暗沉、如同铁锈般的液体!仿佛那根手指内部,早己不是鲜活的血液,而是凝固的、腐朽的铁渣!
李无优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头、鬓角、脊背疯狂涌出!他猛地松开斧柄,左手死死攥住了右手手腕,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佝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根崩裂的石指,看着那渗出的暗沉血丝,眼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和…绝望。
石化的速度…远超他的预估!连石化的“血肉”内部,都己腐朽至此了吗?!
药堂后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劈柴的杂役弟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王莽更是张大了嘴,忘了幸灾乐祸。
月洞门的阴影里,欧阳繁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声惊呼冲破喉咙。泪水瞬间盈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看着李无优痛苦佝偻的背影,看着他死死攥住手腕的左手,看着他指尖那触目惊心的石痕裂口和暗沉的血……心如刀绞。
那不是简单的伤。
那是生命正在他指尖一寸寸消逝、冻结、腐朽的具象!
李无优深吸了几口带着木屑味的空气,强行压下那几乎撕裂灵魂的剧痛和翻涌的腥甜。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那根石化的食指。僵硬!麻木!只有裂缝处传来锥心刺骨的锐痛!那感觉,如同整根手指被浸泡在寒冰地狱的毒液里。
他缓缓首起身,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笑容,对着旁边看呆的王莽等人挥了挥左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看什么看?没见过劈柴劈到手指抽筋的?继续干活!” 语气依旧带着惯常的调侃,却掩饰不住那深沉的疲惫和痛楚。
他不再看那崩裂的石指,仿佛那只是一道微不足道的擦伤。他弯腰,用左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沉重斧头,尝试着单手握住斧柄。然而,失去了右手的稳定支撑,单靠左手,他根本无法挥动这沉重的灵兵。
他试了几次,斧头都沉重得如同山岳。每一次尝试,都牵扯着右臂和石指伤口传来更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
最终,他放弃了。他沉默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个劈了一半的、带着扭曲节瘤的木墩,还有旁边那把沉重的斧头。汗水顺着他低垂的脸颊滑落,滴在布满木屑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阳光落在他赤裸的上半身,汗水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肌肉轮廓,本该是充满生命力的画面,却因为那只垂在身侧、指尖崩裂、渗着暗沉血丝的石化食指,而透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怆与死寂。
他像一座刚刚经历了地震、摇摇欲坠的石像,沉默地立在柴垛与木屑之间,被无形的枷锁和冰冷的石痕牢牢缚住。力量、自由、甚至疼痛的呐喊,都被那无声蔓延的石化之力,一点点剥夺、封印。
月洞门后,欧阳繁星泪流满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她终于彻底看清了那“糖霜”的代价——那是将他一点点钉死在冰冷石棺里的绝望之钉。而她,竟是这绝望循环中,不可或缺的那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