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窗棂,暖融融的光线驱散了晨寒。张大娃、王富强、张志强三人起身告辞。
“嫂子,时辰不早,俺们该回家去了。”张大娃搓着手,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夏知鸢抬眼瞅了瞅墙上的挂钟,刚过十点。
“这…是我招呼不周。要不,留下吃顿晌午饭?”夏知鸢说着,目光下意识飘向夏怀瑾。
没办法,现在家里掌勺的是夏怀瑾。
且不说自己还在月子里动弹不得,就凭脑子里那点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连米缸在哪儿都摸不着。
“可不敢麻烦嫂子!”王富强嗓门依旧敞亮,连连摆手,“家里都备好了!等小侄子满月酒,俺们仨指定腆着脸来,非得把夏哥的好手艺吃回本不可!”
“是哩是哩,”张大娃赶紧接话,“嫂子你好好歇着,满月酒咱再来讨杯喜酒喝!”
“嫂子甭客气,都是自家人。”张志强闷声道。
夏怀瑾适时开口,声音沉稳:“让他们回吧。放心,等你出月子,满月酒我来张罗,管够。”
“那…你们路上当心,雪滑。”夏知鸢心里过意不去,“等我身子爽利了,再好好谢你们。”
“成!嫂子,到时候俺们可就不客气了!”三人笑着应了。
“怀瑾,送送。”夏知鸢道。
“遵命。”夏怀瑾应得干脆,跟着三人出了门。
不一会儿,夏怀瑾折回东屋,手脚麻利地给小年冲好奶粉,喂饱了精神头十足的小家伙,这才问:“晌午吃鸡汤面?正好有现成的汤。”
“好!好!”夏知鸢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见识过夏怀瑾的手艺后,她简首成了他的头号“迷妹”。
早上那碗鸡汤面让她差点吞掉舌头,当时就馋鸡汤面了。只是…印象里七十年代白面金贵,夏知鸢怕糟蹋粮食,没好意思提。
“厨房还有点白面,我去做。你陪小年玩会儿。”夏怀瑾把吃饱喝足、正咿咿呀呀的小年递给她。
“嗯嗯!”夏知鸢接过孩子,拿起布老虎逗弄着。
午饭快得出奇。不到一刻钟,夏怀瑾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了。
夏怀瑾把面放在炕桌上,很自然地从夏知鸢怀里抱过小年:“你先吃,我哄他。”
“好。”夏知鸢侧身端起碗。
这一看,心头微震——面条根根分明,是纯纯的白面!汤色金黄清亮,飘着翠绿的青菜叶,最打眼的,是卧在面上那颗油汪汪、焦香西溢的溏心煎蛋!
金黄的蛋液裹着面条,一口下去,温热的流心在舌尖化开,带着浓郁的猪油焦香。
“你…用猪油煎的?”夏知鸢抬头,有些惊讶问道。
“嗯。”夏怀瑾抱着小年轻轻摇晃,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不是吃不惯白煮蛋?这个火候还行?喜欢的话,下次还这么弄。”
“太喜欢了!”夏知鸢脱口而出,心里却是一动:这口味,竟完全做在她的心巴上!
煎溏心蛋看着简单,火候差一点,要么老了,要么散了,更别提还要在鸡汤里滚一遭而不破不柴。这手艺,绝了!
“绝了!”夏知鸢吃得眉眼弯弯,冲着夏怀瑾竖起大拇指。
“锅里还有,慢点吃。”夏怀瑾看着她吃得香,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眼底满是温煦的光。
夏知鸢风卷残云般干完一碗面,满足地放下碗,这才发觉不对劲——夏怀瑾好像一口没动?“我吃好了,你快去吃呀!”
“好。”夏怀瑾应着,动作利落地收拾起碗筷,“我去厨房吃。”
夏知鸢起初没在意,以为晚上都是鸡汤面。
可当夏怀瑾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透过厨房门上那层模糊的旧玻璃,隐约瞥见里面的情景——夏怀瑾坐在小凳上,手里拿着个红薯,就着一碗灰扑扑的杂粮粥,正低头吃着。
“你…你怎么吃这个?!”夏知鸢心头猛地一揪,声音都拔高了。
相处这些天,夏知鸢知道夏怀瑾一向节俭,衣服补丁摞补丁,可自己的吃穿用度,从未短缺半分。
前几次吃饭,夏知鸢都是匆匆扒拉几口就去照顾小年,自己竟从未深想……
夏怀瑾端着碗走出来,神情平静:“细粮不好换,家里存的不多。你坐月子得补身子,你吃就好。我吃这个顶饱。”
“你……”夏知鸢一时语塞,除了那件起球的棉衣,这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贫瘠与这个男人的…赤诚。
夏知鸢深吸一口气,“夏怀瑾,你要真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就告诉我,家里到底还有多少粮?”
夏怀瑾见她神色认真,甚至带了点急,忙道:“知鸢你别急!有!够的!猪肉还有十斤,鸡三只,鸡蛋三十个,白面十斤,地窖里红薯、玉米糁子、豆子这些杂粮都还有不少,菜园子里菜也够吃。等过了元宵节,集开了我再去买!我一个大老爷们,吃啥不是吃?”
“不行!从今天起,我要和你吃一样的!”夏知鸢算得清楚,按这么个“供”法,那点细粮荤腥根本撑不到元宵。
“那不成!”夏怀瑾难得语气强硬起来,眉头微蹙,“大夫说了,月子里营养跟不上,要落一辈子病根!这个你得听我的!等你出了月子,我都听你的!”
看着夏怀瑾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夏知鸢终究败下阵来:“……好,只限月子。出了月子,必须跟我吃一样的!”
“一言为定!”夏怀瑾松了口气,郑重应下。
(还有二十多天…得想个法子,让他也跟着沾点油水。)夏知鸢心里暗暗盘算。
饭后稍歇,夏怀瑾从里屋搬出一个杨木箱子,轻轻放在炕沿。
“这里头…是你家里寄来的信。我没看过,想着…或许对你想起点什么有帮助。”
夏怀瑾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匆忙,“我下午得出去一趟,尽量在西点三刻前赶回来。我不在的时候,张大娃他娘张婶会过来搭把手。她家小闺女朵朵在村小学念二年级,性子爽利,好相处,有事你尽管问她。小年要是闹了,你喊张婶看看是不是尿了,要是饿了就冲点奶粉,千万别自己下地,仔细吹了风。”
夏怀瑾絮絮叨叨,自从孩子落地,这是头一回要离开这么长时间。
“知道了,放心去吧,不是还有张婶嘛。”夏知鸢应道。
门外适时传来王富强刻意压低的催促声:“夏哥!妥了没?该走了!”
“就来!”夏怀瑾扬声应道,转头又叮嘱夏知鸢,“我快去快回。”
“嗯,路上当心,穿厚实点。”夏知鸢看着夏怀瑾套上那件洗得发白、肘部磨得透亮的旧棉袄,又见他快步走进杂物间,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塞进怀里,动作间带着一丝刻意的遮掩?
“走了。”夏怀瑾丢下两个字,掀帘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夏知鸢抱着小年,目光落在炕上那件他脱下的、更破旧的夹袄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粗糙的布料。
(棉衣…得尽快给做件新的了。)夏知鸢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