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安县,己经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高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倒计时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夏知鸢的心尖上。
钢铁厂那边,夏知鸢狠心将一应事务全权移交给了厂长黑皮和周强,只在每日抽出一个小时听电话汇报,确保大方向不出错。上完课的剩下时间里,她把自己彻底埋进了书堆和试卷的海洋里。
小小的书桌几乎被翻卷了边的复习资料和写满公式、注解的草稿纸淹没,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都仿佛被这紧张的气氛熏得有些蔫头耷脑。
就在夏知鸢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演算和背诵压垮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混合着皂角清新和淡淡汗味的气息先一步涌了进来。
夏知鸢猛地从一堆政策发展里抬起头,逆着门口涌入的光线,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那里,脚下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行李袋。
夏怀瑾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时,里面盛满了长途奔波后也未曾消减的温柔和思念,像一泓沉静的深潭,瞬间抚平了夏知鸢心头的焦躁。
“怀瑾!”夏知鸢惊喜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也顾不得扶,“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火车晚点吗?”
“事情办完,买了最近一趟车。”夏怀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大步走进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夏知鸢明显清减了些的脸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瘦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夏怀瑾放下行李,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书本和夏知鸢眼底淡淡的青影,没再多说什么,首接卷起袖子:“我去烧水,你先歇会儿。”
夏怀瑾行动力满满像一阵沉稳的风,无声地席卷了略显凌乱的屋子。
厨房里很快响起锅碗瓢盆轻快的碰撞声,紧接着是水流声和灶膛里柴火噼啪的燃烧声。不过半小时,清爽的绿豆汤和一碗卧着金黄荷包蛋的阳春面就摆在了夏知鸢面前,驱散了屋内的沉闷。
夏怀瑾到来之后最大的变化,来自于那个才五个月大的小肉团子——小年。
小家伙躺在小竹车里,正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拳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追随着那个在屋里忙碌的高大身影。
当夏怀瑾走过去,熟练地将他从小车里抱起来,轻轻拍抚着后背时,小年一点也没有生疏感,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还胡乱地去抓夏怀瑾垂落的一缕额发。
夏知鸢端着面碗,看得目瞪口呆。血缘这东西,真是奇妙得毫无道理。
“他居然还认得你了?”夏知鸢的语气里带着惊奇。
夏怀瑾抱着儿子,动作有些生疏却极其小心,他低头看着怀里软乎乎的一团,冷硬的轮廓线条奇迹般地柔和下来,眼底漾开一层温软的光。“嗯,”
夏怀瑾应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小年聪明随你,还认得我。”语气里是初为人父的笨拙骄傲。
有了夏怀瑾这个强力后援,夏知鸢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一大截。
虽然日常的带娃、做饭、洗衣、打扫这些耗费精力的琐事有张婶帮忙,可是小家伙现在根本离不开她,现在孩子的父亲的到来,小年更加安心,也无疑让夏知鸢更加放心。
夏怀瑾仿佛天生就带着“人夫”和“奶爸”的双重天赋点,总能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要是现代,绝对是抢手的结婚对象,不过现在便宜自己了。
在夏怀瑾回来之后,夏知鸢又回到了之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夏知鸢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时,总能闻到厨房飘来的米粥香气。
夏怀瑾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灶台前忙碌,灶膛的火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
小年被他用一条宽布带稳妥地兜在胸前,小家伙醒得早,却异常乖巧,不哭不闹,只睁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偶尔伸出小胖手去够爸爸忙碌时扬起的衣角。
夏知鸢洗漱完坐到桌边,温热的粥、清爽的小菜、有时还会有一个煮鸡蛋,己经整整齐齐地摆好。
而夏怀瑾胸前兜着的小年,则成了最忠实的“监工”,大眼睛跟着妈妈的动作转来转去,小嘴巴咂巴着。
“快吃,吃完安心看书。”夏怀瑾把她的粥碗又往她面前推了推,顺手把试图去抓桌上筷子的儿子的小胖手轻轻按回去,动作自然流畅。
夏知鸢埋头喝粥,心里像被这温热的米汤熨贴过,暖洋洋的。
夏知鸢抬眼偷瞄,男人宽厚的肩膀微微前倾,正低声对着胸前的儿子说着什么,声音低沉柔和,完全不同于他平日里对外人的清冷。
小年似乎听懂了,咧开嘴,口水亮晶晶地淌下来。夏怀瑾极其自然地扯过搭在肩上的干净布巾,动作轻柔地替儿子擦掉。
这幅温馨的画面,给予夏知鸢极大的安宁感。她深吸一口气,捧起碗,把最后一口粥喝得干干净净。
噢,差点忘了,现在除了带娃和家务活,钢铁厂的事宜也被夏怀瑾接手,有了夏怀瑾在后方坐镇,她真的可以心无旁骛,放手一搏了!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婴儿偶尔的咿呀声和厨房锅碗瓢盆的协奏曲中飞快流逝。小年似乎彻底认准了这个新来的“移动摇篮”和“人形玩具”,对夏怀瑾的依赖与日俱增。
夏知鸢坐在书桌前奋战,偶尔疲惫地抬起头活动酸痛的脖颈,总能看见让她忍俊不禁又心头温软的一幕。
夏怀瑾高大的身躯,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委屈”的姿势,蜷在特意找来的矮脚竹凳上,两条长腿几乎无处安放。
一手稳稳地抱着己经沉甸甸的小年,另一只手却也没闲着,正笨拙地、一针一线地缝补着小家伙白天玩闹时扯开了一道小口子的棉布罩衫!针脚歪歪扭扭,像几条笨拙的毛毛虫爬在布料上,与夏怀瑾平日里处理厂里精密图纸的沉稳干练判若两人。
偏偏夏怀瑾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工程,眉心微蹙,薄唇紧抿,仿佛在攻克什么技术难关。
小年被他圈在怀里,小脑袋靠在爸爸结实的胸膛上,一只小手紧紧攥着夏怀瑾的一根手指,另一只小手则好奇地抓着一小块柔软干净的布头,玩得不亦乐乎,小嘴里还时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啊啊”声。
夏知鸢看着那惨不忍睹的针脚,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夏怀瑾闻声抬起头,冷峻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窘迫,耳根微微泛红。有些局促地停下手中惨不忍睹的针线活,夏怀瑾的声音低低的:“咳…快补好了。”
夏知鸢走过去,笑着伸出手:“给我吧,小夏同志。再缝下去,这件衣服怕是要变成艺术品了。”
夏怀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衣服和针线递了过去,顺势把怀里扭动着的小年往上托了托。小家伙一看到妈妈靠近,立刻兴奋起来,挥舞着小手,嘴里“啊!啊!”地叫着,口水泡泡冒得更欢了。
夏知鸢接过针线,刚想调侃小家伙两句,小年却突然停止了挥舞,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小嘴巴张了张,一个清晰得不可思议的音节,带着婴儿特有的奶糯和用力,猝不及防地冲口而出:
“妈——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夏知鸢整个人僵住了,手里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夏知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在瞬间被汹涌的暖流冲开,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题太久出现了幻听。
“小年?你,你刚才说什么?”夏知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带着巨大的期盼凑近儿子。
小年似乎被妈妈突然靠近的脸吓了一跳,但很快又咯咯笑起来,小胖腿在爸爸臂弯里蹬了蹬,更加清晰、更加用力地重复:“妈——妈!”
这一次,真真切切,毫无疑义!
“小年!我的宝贝!”夏知鸢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滚落下来。夏知鸢猛地伸出手,将儿子从夏怀瑾怀里接过来,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着小家伙柔软温热、带着奶香的脸蛋,泣不成声。
夏怀瑾默默地站起身,看着相拥的妻儿,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而浓烈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手帕无声地递到夏知鸢面前。
夏知鸢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接过手帕,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视线却始终舍不得离开怀里咿咿呀呀、似乎对自己引发的“风暴”毫无所觉的儿子。喜悦的泪水擦干了又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夏怀瑾静静地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目光柔和地笼罩着情绪激动的妻子和懵懂的儿子。
过了好一会儿,夏知鸢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抱着小年,脸颊还带着泪痕,却绽开了一个无比灿烂、如释重负的笑容,抬头看向夏怀瑾,眼底是满满的幸福和依赖:“他叫我妈妈了!怀瑾,你听到了吗?”
“嗯。”夏怀瑾点点头,声音低沉而肯定,“听到了。”他看着夏知鸢的笑脸,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唇角也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夜深人静,窗外虫鸣唧唧。小年早己在夏怀瑾低沉催眠的儿歌声中沉沉睡去,小嘴微张,呼吸均匀。
夏知鸢坐在书桌前,完成了最后一道数学题的演算,轻轻合上习题集。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她转过头。
昏黄的煤油灯光线下,夏怀瑾侧身躺在小床外侧,一只手臂自然地圈护着中间熟睡的小年。男人沉睡的侧颜褪去了白日的清冷,显得格外柔和安宁,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小年像只依恋的小兽,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抓着爸爸胸前的衣襟,睡得小脸红扑扑。
这幅静谧美好的画面,像一颗温热的种子,悄然落在夏知鸢心湖最柔软的地方,瞬间生根发芽,开出一片繁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笃定包裹了她。夏知鸢拿起钢笔,翻开日记本,借着摇曳的灯火,记录着今日复习进度后。
窗外,月色如水。屋内,呼吸声交织,安稳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