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眼前的景象像被水泡过的旧画片,糊成一团混沌的色块。
模糊的视野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补丁摞补丁的粗布棉袄的男人急切地凑近。
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几乎要漫溢出来,烫得夏知鸢心头一缩:
“知鸢?醒了?感觉怎么样?我是夏怀瑾,你…你还记得我吗?”
夏怀瑾? 名字划过脑海,带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抓不住的熟悉涟漪,但瞬间就被剧烈的头痛碾碎。
嗓子干得像砂纸摩擦,夏知鸢挤出嘶哑的声音:“这…是哪?”
“镇卫生院!” 夏怀瑾连忙解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绷紧的弦,
“你…你生完孩子,昏睡了一天一夜,到现在才醒…”
话音猛地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至关重要的珍宝,霍然转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从床边抱起一个小襁褓,笨拙却万分珍重地托到夏知鸢眼前。
“对了!孩子!快看看孩子!是个结实的小子!”
襁褓里原本安静的小家伙,此刻竟睁开了那双乌溜溜、纯净得像黑曜石的大眼睛,懵懂地转动着。
夏知鸢的目光与那双纯净的眼眸对上,心头一片混乱的茫然。
就在这时——
一只小小的、温热绵软的手,毫无预兆地从襁褓边缘探出,带着新生儿特有的、无意识的抓握力量,精准地、紧紧地攥住了夏知鸢搭在床边的一根手指!
!!!
那突如其来的、微小的、带着生命热度的触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夏知鸢冰封混乱的心房!
一股陌生又汹涌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筑起的防备和理智的堤坝!
夏知鸢的脑子里依旧空白得像被格式化,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意却猛地冲上鼻尖,眼眶毫无预兆地滚烫发热,视线瞬间模糊。
孩子,我的孩子?这念头荒谬得像天方夜谭,却又因为这指尖传来的、真实的、柔软的触感而带上了锥心刺骨的真实感!
生产时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她灵魂都扯碎的剧痛碎片般闪过——那不是梦!
可…她明明是个母胎单身23年的28世纪社畜,前一刻还在A市的暴雨里舍命救人,怎么一睁眼就躺在这…
活脱脱七八十年代苦情剧片场的破旧病房里?还生了孩子?多了个…老公?!
夏知鸢下意识地、带着审视的目光投向夏怀瑾。
男人身形清瘦却挺拔,偏白的皮肤上刻着风吹日晒的痕迹,剑眉深目,本应是冷峻锋利的轮廓,此刻却只盛满了快要溢出来的紧张和关切,冲淡了那份硬朗。
身上那件旧棉袄,肩头和肘部磨得发毛起球,打着深色的补丁,无声诉说着生活的窘迫。
夏知鸢的目光扫过整个病房:
斑驳掉漆露出铁锈的简易铁架床,铺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磨得起毛的靛蓝色粗布床单。
隔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气息虚弱的女人,床边守着两个同样穿着灰扑扑、一脸老实巴交、透着局促的家属。
墙上,一只老旧的铁皮挂钟,“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在过分寂静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每一声都像敲在夏知鸢紧绷的神经上,提醒她这里与28世纪科技都市的云泥之别。
这里,绝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
夏知鸢没想到只是简单的救人,一觉醒来却被塞进了一部荒诞至极的、散发着陈旧霉味的年代剧本里!
“我…” 夏知鸢用力揉着突突狂跳、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声音虚弱又充满了自我怀疑的混乱,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乱的梦…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怀瑾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抱着孩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呜…” 襁褓里的小家伙似乎被父亲瞬间爆发的紧绷勒得不舒服,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这声哼唧如同点燃了引信!
“我去找医生!!”
夏怀瑾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抱着孩子转身就往外冲!
那高大的身影快得像一道裹着焦灼和恐慌的黑色旋风,瞬间刮出了病房门!
“哎!孩子!你把孩子放下啊!”
夏知鸢被他这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反应惊得心脏漏跳一拍,想阻止的话刚出口,门口早己空空如也。
“哎哟,姑娘,别急别急,当心身子!”
旁边床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婆婆适时开口,带着安抚的笑意,
“我姓张,叫我张婶就成。你这男人啊,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
她朝门口努努嘴,“你昏迷这一天一夜,他啊,眼珠子就跟长在你身上似的!除了找大夫问情况,那是半步都没挪开过你这床头!孩子都是他一手抱着,笨是笨了点,可那叫一个仔细,喂水、换尿布…比我这生了仨孩子的老婆子还上心!”
“张婶…” 夏知鸢只觉得头疼得更剧烈了,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乱扎,
“可我…我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连自己是谁…都…”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感几乎将她淹没。
“别慌,姑娘!千万别自己吓自己!” 张婶连忙递过来半杯温水,声音温厚,
“女人生孩子,那就是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走笔尖儿! 你能囫囵个儿挺过来,娃儿也壮实得跟小牛犊似的,这就是老天爷开眼,祖宗保佑!天大的福分!旁的,急不来,日子长着呢,慢慢想啊?”
话音未落,夏怀瑾己经带着一个穿着半旧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一阵风似的卷了回来。
医生神情严肃,简单问了夏知鸢几个问题(叫什么?知道这是哪年哪月吗?认识他吗?),又翻了翻夏知鸢的眼皮,用冰凉的听诊器听了听心跳。
“嗯,”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研判,
“产妇生产时遭遇大出血,情况危急,导致脑部供血严重不足,缺氧时间过长。这记忆缺失,很可能就是脑组织因缺氧损伤造成的后遗症。”
夏怀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发紧:“医生!那…那这…还能好吗?能恢复吗?”
“目前看,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医生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安抚,
“记忆这东西,玄乎得很。指不定哪天,受了什么刺激,或者睡一觉,哗啦一下,就全想起来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休养。刚生产完,营养必须跟上!尽量卧床,少劳神。再观察一周,没什么大碍就能出院回家养着了。”
“谢谢!谢谢医生!太感谢了!” 夏怀瑾紧绷得像石头一样的肩膀终于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一点,他连连鞠躬道谢,连声道谢的声音带着轻颤。
医生摆摆手,转身出去了。
夏知鸢看着夏怀瑾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傻气的庆幸表情,再低头看向他小心翼翼放回自己枕边襁褓里的那个小生命,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成一团,理不清,道不明。
这从天而降的“丈夫”,这莫名其妙得来的“儿子”,这陌生到令人窒息的一切…她到底该怎么办?
张婶看着夏怀瑾的动作,又看看夏知鸢茫然的脸,笑着打圆场,话却是对着夏知鸢说的:“瞧瞧这小家伙,多省心,壮实着呢…小手这么有劲儿,将来肯定是个孝顺有出息的!”
夏知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落回身旁襁褓里那张恬静红润的小脸上。
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
小家伙似乎又一次精准地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紧接着,那只小小的手又动了动,仿佛在睡梦中寻找着什么,无意识地再次向前探了探,几根柔软的小手指,轻轻地、依恋地搭在了夏知鸢靠近的手背上。
那微小的、带着依赖的触碰,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带着生命的暖意,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夏知鸢心头的重重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