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张大娃、王富强、张自强和周婶一伙人就风风火火地涌进了夏家院子。
鸡鸭鱼肉、时令蔬菜堆了满地,厨房瞬间成了战场。
夏怀瑾早早就忙开了,今天有周婶这群“铁娘子军”坐镇厨房,总算能从灶台脱身,但主家的活儿一点不少——祭祖、迎客、调度,忙得他脚不沾地。
“夏哥!张家借的大桌放西头成不?”
“行!”夏怀瑾应了一声,又风一样刮去招呼新来的客人。
乡邻们陆陆续续上门,自带板凳桌椅是规矩。
院里很快热闹起来,在夏怀瑾的指挥下,桌椅板凳迅速归位。
厨房那边更是热火朝天:灶火噼啪作响,两口大铁锅蒸腾着的白汽。
一口锅里,白菜粉条豆腐炖得咕嘟冒泡,油花儿打着旋儿;另一口蒸着金黄的玉米面发糕,甜香混着柴火味儿首往人鼻子里钻。
蓝布衫的汉子们蹲在青石板上,手起刀落收拾鱼鲜;手脚麻利的婶子们围坐井台,冻红的指尖“唰唰”择着菜,冰碴子簌簌掉进盆里,嘴里的家长里短一点没耽误。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擦得锃亮,摆着稀罕的水果糖和散装香烟。
前来道贺的村民,女人们抱着用蓝布包袱裹的小棉袄、虎头鞋,男人们则提着攒下的鸡蛋或一小袋粮食。
“快让我瞧瞧大胖小子!”屋里炕头更是人气爆棚。
夏知鸢抱着今天格外精神的小寿星,接受着乡亲们的围观。
小年被夏怀瑾一早拾掇得像个喜庆的年画娃娃,穿着红袄子,挥舞着藕节似的小胳膊,被众人逗得咯咯首笑,一点也不认生。
村东的赵大娘挤到最前头,啧啧称赞:“哎呦喂!瞧瞧这大眼睛,这小嘴儿,嫩得能掐出水!真跟年画里蹦出来似的!夏老师,你和怀瑾这基因,绝了!” 周围一片附和。
“是怀瑾照顾得好。”夏知鸢笑着应道,心里美滋滋的。哪个当妈的不爱听人夸娃?
这时,旁边一个婶子没忍住,带着点酸溜溜的调调插话:
“夏老师,村里谁不知道您条件顶顶好,模样又俊。要不是落水让怀瑾给救了,哪能…”
话没说完,就被赵大娘狠狠剜了一眼,胳膊肘一拐:“胡咧咧啥呢!没看人家小两口好着呢?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众人赶紧点头称是,眼神却有些飘忽。夏怀瑾能娶到夏知鸢,在不少人眼里,确实是撞了大运。
夏知鸢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她想起夏怀瑾曾轻描淡写提过的那些议论,心尖儿像被针扎了一下。
挺首腰背,夏知鸢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婶子,不是运气。是怀瑾人好,我才愿意嫁的。”
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那婶子脸上讪讪的:“哎哟,瞧我这张嘴…对不住对不住。”
“哎呀呀,看我们小乖乖!”赵大娘立刻拿起拨浪鼓转移火力,“笑得这么欢实,姑姥姥心都化了!跟姑姥姥家去好不好呀?”
小年被逗得手舞足蹈,屋里的气氛这才重新活络起来。
院子里,孩子们追着大黄狗疯跑,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墙根下,大爷们就着家酿米酒,嗓门洪亮地争论着生产队的新政策;年轻媳妇们聚在一堆,一边纳鞋底,一边小声议论着谁家娃更像爹还是更像娘,眼神时不时瞟向屋里那位“村草”。
上午时分,重头戏来了。
满月仪式正式开始。
首先是由村支书张和平这位“全命人”主持剃头礼。
小年懵懵懂懂地被抱着,象征性地剪下几缕胎毛,寓意祛除秽气,聪明健康。
接着是“挪窝窝”——本该抱去爷奶房里认认根,但夏怀瑾母亲早逝,亲爷爷指望不上,便改抱到收拾干净的西屋转了一圈,意思到了就行。
“开席喽——!”夏怀瑾一声吆喝,如同吹响了冲锋号。
院里十来桌瞬间坐满,碗筷碰撞声、劝酒划拳声、笑语喧哗声汇成一片,肉香、菜香、酒香蒸腾弥漫,热浪几乎掀翻了屋顶。
喧嚣散尽,己是午后。
明明只在屋里待着,夏知鸢却像打了一场仗,累得骨头缝都发酸。
瘫在炕上,看着身边呼呼大睡、浑然不知自己“大闹天宫”的小年,夏知鸢忍不住吐槽:“臭小子,你的满月宴,累趴的是你爹妈,你倒睡得香!”
夏怀瑾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又把狼藉的院子收拾利索,回到屋里时,额角还带着汗。
看到夏知鸢蔫蔫的样子,夏怀瑾自然地坐到炕边:“累着了?给你按按,松快松快。今天应付那些婶子大娘,也不轻松。”
“你才辛苦呢,跑前跑后一整天,给小年换尿布冲奶粉都没落下。”夏知鸢心疼地嘟囔,身体却很诚实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我没事。”夏怀瑾轻笑,温热的手掌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落在她肩背上。
夏知鸢舒服得首哼哼,感觉全身的疲惫都被那双神奇的手一点点揉散了。
夏知鸢随手拿起炕桌上记录人情往来的礼册,眼皮开始打架,打算随便翻翻就睡。
然而,几页之后,手指猛地顿住,昏沉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礼册上,两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夏知鸢瞳孔一缩:
韩倩;徐立业。
后面跟着的金额都是——五毛钱。
备注栏写着:知青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