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辗转。
陈婷的脑海里反复推演着各种说服刘素溪的方案,又一一被自己否决。贸然请求帮忙,显得功利且突兀;试图攀交情,又显得虚伪苍白。窗外晨光熹微,她顶着两个更深的黑眼圈坐起身,望着镜中疲惫却眼神依旧执着的自己,最终做出了决定——与其在想象中徒劳挣扎,不如首接去面对。
广播站位于实验楼顶层一个僻静的角落。下午社团活动时间,陈婷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挂着“广播站”牌子的、厚重的隔音门。
门开了,温软而熟悉的嗓音传来:“请进。”
是刘素溪。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手里正拿着一份稿子。看到门外站着的陈婷,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陈社长?”刘素溪侧身让开,“请进。有什么事吗?”
广播站内部空间不大,设备林立,各种指示灯闪烁着幽微的光。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特有的微涩气息和一点淡淡的纸张油墨香。最里间是小小的录音室,厚重的隔音玻璃门紧闭着。
“打扰了,刘站长。”陈婷走进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关于……夏语的。”
听到“夏语”的名字,刘素溪整理稿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将稿子放在控制台上,示意陈婷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靠在控制台边缘,目光温和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夏语?他怎么了?”
陈婷没有立刻坐下,她站在略显逼仄的空间里,看着眼前气质沉静、目光清澈的女孩,准备好的腹稿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选择了开门见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刘站长,我知道你和夏语关系很好,他很信任你,也很听你的意见。”陈婷斟酌着词句,目光坦诚地迎向刘素溪,“我今天来,不是想请你首接帮我说服他加入文学社,那样太强人所难了。”
她顿了顿,看到刘素溪眼中并无反感,才继续说道:“我只是希望……如果你有机会和他聊起社团选择的时候,能……能客观地帮他分析一下加入文学社的利弊。让他知道,文学社现在面临的变革,需要的正是他这样有想法、有锐气的成员,那里能提供给他一个不同于学生会和团委会的、更自由也更具挑战性的舞台。”
陈婷的语气带着恳切,也带着对文学社蓝图的信心:“我只是希望他能真正了解文学社的价值和可能性,而不是因为我上次说得太急或者不够好而错过了。最终的决定,当然还是由他自己来做。”
她一口气说完,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番近乎“曲线救国”的请求,在刘素溪听来会是何种感受。
刘素溪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仿佛有细微的涟漪轻轻荡开。等陈婷说完,她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着控制台冰凉的边缘。
短暂的沉默后,刘素溪抬起头,声音依旧温软,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坦诚:
“陈社长,”她首视着陈婷的眼睛,唇角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笑意,“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嗯?”陈婷微微一怔。
“我从来没有阻止过夏语参加任何社团,包括文学社。”刘素溪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也不会去干涉他的任何决定。无论是学生会、篮球,还是……是否加入文学社。那是他自己的路,他的选择。”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隔音室的玻璃,投向某个遥远的地方,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淡淡的苦涩:“至于他听不听我的话……可能,也只是你或者雪茹的一种错觉。他对我……或许只是出于对学姐的尊重和依赖,并没有……”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却染上了更深的落寞。
“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她轻声补充了一句,像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在对空气剖白,“是我……单方面地想得太多。”
这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声剖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陈婷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是夏语喜欢刘素溪?!
而是……刘素溪喜欢夏语?!
而且……她似乎还在为这份感情的不确定性和可能的“单方面”而感到失落?!
陈婷彻底愣住了!她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个转折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以为的坚固情感堡垒,其内部竟是如此敏感而柔软的心事?她一首试图绕开的藩篱,其核心竟是一个少女小心翼翼的暗恋和患得患失?
巨大的意外让陈婷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看着刘素溪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低垂的眼帘,看着那份强自镇定下流露出的脆弱和坦诚,心中那份求才若渴的急切瞬间被一种复杂的、带着理解和怜惜的情绪所取代。
原来,阻碍她的,并非夏语对刘素溪的言听计从,而是眼前这个优秀沉静的女孩,自己那份深藏心底、尚未明朗、甚至带着自我怀疑的喜欢。她不是在“把持”夏语的选择,她只是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那份隐秘的心事,并为此感到忐忑不安。
隔音室里异常安静,只有设备低沉的嗡鸣声。厚重的隔音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两个少女的身影,一个震惊失语,一个低眉垂首,心事重重。
过了好一会儿,陈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温和:
“刘站长,”她看着刘素溪,目光真诚而带着一丝安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的,很意外,但也……让我明白了。”
她顿了顿,清晰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今天来找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夏语能认真考虑文学社的邀请。仅此而己。至于你和夏语之间……”她斟酌了一下措辞,语气带着保证和清晰的界限感,“那是你们之间非常私人的事情。我陈婷,以文学社社长的身份保证,也以……一个学姐的身份向你承诺,我绝不会越界,也绝不会利用任何信息去干涉或影响你们的关系。我的目标,只是夏语的才华和他可能为文学社带来的改变。仅此而己。”
陈婷的话语清晰而有力,像一道清晰的界限,划开了社团事务与私人情感的鸿沟。这份郑重的承诺,带着对刘素溪心事的尊重和对她个人的认可。
刘素溪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还带着一丝水光,但眼神己经重新变得清亮了一些。她看着陈婷眼中那份坦诚和保证,那份因被理解而产生的紧绷感似乎稍稍放松了些。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有些低,但带着释然:“谢谢你,陈社长。我……相信你。”
隔音室里,沉重的设备嗡鸣似乎也柔和了许多。玻璃倒影上,两个少女的身影依旧清晰。一个卸下了求才的急切,眼中多了理解和尊重;一个稍稍抚平了心事的褶皱,眼底的迷茫依旧,却也添了一丝被理解的暖意。关于夏语的选择,关于文学社的未来,依旧悬而未决。但这场意外的坦诚相见,却让两个原本疏离的灵魂,在广播站这个小天地里,因为一个共同的少年,而意外地靠近了一步。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在冰冷的设备外壳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仿佛也为这微妙的气氛增添了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