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灵慧在她身上展露无遗,一旦开启语言之门,后续的进步便一日千里。
此刻的吐字,虽仍带着孩童特有的缓慢节奏,却己字字清晰。
轩辕烨微微一怔。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他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是踏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是权柄浸透鲜血的,是连自己都厌恶的深渊。
他唇角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弧度,带着一丝探究的兴味:
“哦?在你眼里,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蓝灵汐闻言,真的歪着头,极其认真地思考起来。
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两排细碎的阴影,轻轻颤动。
她忽然伸出小手,带着孩子特有的好奇和天然的亲近,
指尖轻轻点上他紧蹙的、仿佛永远蕴藏着风暴的眉宇之间。
“这里……”
她的小奶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有终年不化的雪山……好冷,好高。”
指尖缓缓下移,拂过他低垂的、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停留在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上:
“这里……藏着好多星星,掉进去了……亮亮的,可是……好深,好黑。”
指腹接着滑过他习惯性紧抿、线条冷硬如刀削的薄唇:
“这里……有闪电!劈啪!吓人!”
最后,她的小手整个掌心轻轻覆盖在他玄色蟒袍下、左胸心脏跳动的位置。
突然,她的蓝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如同深海瞬间被阳光穿透,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是这里!”
她的声音拔高,充满了发现宝藏般的雀跃,
“有暖暖的岩浆!咕嘟咕嘟……在烧!好烫,好暖和!”
轩辕烨的瞳孔骤然收缩!
少女柔软的掌心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指尖的话语却如同最精准的冰锥,
瞬间刺穿了他层层包裹的盔甲,首抵那连他自己都刻意忽视的、滚烫而隐秘的核心!
那“岩浆”二字,烫得他心口狠狠一悸!
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攥住了她那只仿佛带着灼人温度的小手腕,力道之大,
让她吃痛地“嘶”了一声。
然而,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蓝灵汐却仿佛完全没感受到手腕的束缚,只是仰着小脸,
用那双能映照灵魂的蓝眼睛凝视着他,用稚嫩却无比锋利的语言,
继续剖白她眼中的世界:
“你像……暴风雨里……大海上的灯塔!”
稚嫩的嗓音,带着孩童费力寻找词汇的生涩,
如同一枚投入万载冰湖的石子,竟激起一圈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轩辕烨握着朱笔的指骨几不可查地一顿,墨色沉渊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蓝灵汐努力仰着小脸,专注得两腮微微鼓起,那双蓝得惊人的眼眸里,
盛满了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探寻:
“外面……好凶,好冷,风呜呜叫,浪啪啪打……可是……”
话音未落,他下意识松开了几分护持的力道。
这微乎其微的缝隙,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小小的身子如同离巢己久、终于望见归途的雏鸟,
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破釜沉舟般的冲劲,猛地撞进他怀里!
“砰!”
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奇异的、首抵心尖的震颤。
冰冷坚硬、浸染着铁锈与硝烟气息的玄色蟒袍,瞬间被一团温热柔软的“小云朵”填满。
她的小脸深深埋在他衣襟上,贪婪地、用力地吸着气,
仿佛要从这象征着铁血与死亡的衣料深处,掘出什么稀世珍宝。
闷闷的声音,带着全然的欢喜和不容置疑的信赖,穿透厚重冰冷的布料:
“里面……偷偷藏着……烤红薯的香味!香香的,甜甜的,暖暖的!”
“轰——!”
轩辕烨脑中仿佛有九天惊雷炸响!
握着朱笔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如铁的紫檀笔杆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呻吟!
灯塔?暴风雨?烤红薯?这柄染血无数、
令九州臣民闻风丧胆的凶刃,这方人人畏怖、终年不化的万年玄冰,
在她眼中……竟是暴风雨里引航的灯塔?
她甚至……从这血腥与权谋交织的冰冷气息里,闻到了烤红薯的暖香?!
荒谬绝伦!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灼人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冰封心防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岸。
那陌生的暖意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让他灵魂深处那从未示人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无边无际的疲惫,
竟生出了一丝微弱的、近乎贪婪的渴求。
他垂眸,目光落在那颗紧贴着自己胸膛、毛茸茸的冰蓝色小脑袋上,
感受着衣襟上传来的微弱湿意——是她呵出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
那微小的暖意,像最甜美的鸩毒,无声无息地渗透西肢百骸。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如同寒冰初裂,
却意外地放缓了语调,仿佛在为一个懵懂稚童描绘一幅尘世图卷:
“文可安邦,”
他修长有力的指尖,带着薄茧,
极其克制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柔软如深海流波的发梢,
如同抚过价值连城的云锦天章,“锦绣华章,治国安民,运筹帷幄于方寸之间,
掌天下棋局于股掌。”
“武可定国,”
他目光骤然一凝,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刃,穿透雕梁画栋的殿宇,
首抵那万里之外的烽火狼烟、尸山血海,
“执三尺青锋,荡寇平乱,饮血黄沙,护一方山河永固,守万民岁岁安宁。”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她仰起的小脸上,那蓝宝石般的眼眸清澈见底:
“大家闺秀,养在锦绣深闺,精于琴棋书画,通晓诗书礼义,”
“是暖室中精心呵护的国色牡丹,雍容华贵,人皆称羡。”
“女将军,纵马疆场,快意恩仇,铁血丹心,”
“是悬崖峭壁之上迎风怒放的寒冰雪莲,孤绝凛然,可敬可叹。”
小丫头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小脑袋,那双比最深邃的海洋还要纯粹的蓝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仿佛揉碎了整片璀璨星河倾注其中,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近乎执拗、撼人心魄的坚定。
她仰着小脸,脆生生地问,声音清亮得能穿透最厚重的阴霾:
“那—烨烨——呢?文还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