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太后强自镇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和沙哑：“如此......甚好。”
“有烨儿在，是彻儿之福，亦是天下之幸。”
她顿了顿，凤目死死锁住轩辕烨。
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这是最后的底线，是名分大义的确认，
“钦天监己算定，后日便是黄道吉日，彻儿便在后日行登基大典吧。国不可一日无君。”
轩辕烨将冰冷的虎符拢入宽大的袖中，指尖在玄铁上轻轻敲击，
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心颤的
“嗒......嗒......”声。
他再次垂下眼帘，望向那具承载着帝国过往的沉重棺椁，沉默如渊。
这份沉默，让萧太后与萧远山的心再次悬起。
但见他并未出言反对，两人心中稍定，对视一眼，
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刻骨恨意与森然算计：
“暂且隐忍！虎符给他！只要名分大位在手，登基大典一成，便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来日方长！有的是法子……让这位桀骜不驯的摄政王‘自愿’交出兵权……或是……让他永远……‘战—死—沙—场’！”
灵堂内，纸灰飞舞，烛火摇曳。
新帝的登基吉日己定，权力的棋盘却刚刚展开新一轮的绞杀。
轩辕烨袖中的虎符，冰冷如毒蛇；
他垂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幽光，则预示着这场围绕龙椅的血雨腥风，远未结束，
只是换了一种更为诡谲、更为致命的形态，在无声中酝酿。
先帝的棺椁，仿佛成了这权力角斗场最冷酷的见证。
先帝轩辕昭的龙躯沉入皇陵深处，那象征着帝国龙脉的厚重棺椁被黄土吞噬的闷响，
如同跗骨之蛆，在轩辕烨的耳蜗深处嗡鸣不休，敲打着名为“孤家寡人”的丧钟。
灵前威震群臣、谈笑间鲸吞萧氏十五万北境铁骑的摄政王，
踏回府邸的那一刻，
周身翻涌的滔天权势与凛冽杀伐之气，在寝殿沉重的殿门合拢瞬间，轰然坍塌。
父皇己逝，母后早薨，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眼中只淬着恨不能他立时毙命的毒光。
这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权柄的摄政王府，这九重宫阙，这万里锦绣河山，
于他而言，不过是空旷无垠、寒风呼啸的荒原。
而他轩辕烨，便是这荒原上唯一踽踽独行的困兽，
遍体鳞伤，生死由命，再无人真心问询半句。
“酒。”嘶哑的命令，如同砂砾摩擦过铁器，不带一丝温度。
侍立在阴影里的暗卫统领白泽，浑身剧颤，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穿。
劝？他不敢。怠慢？他更无此胆量！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一旁早己备好的梨花木酒案，捧起冰凉的玉壶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
清冽的酒液注入夜光杯，激荡起一圈圈细碎涟漪，映着他惨白的脸。
“王爷…节哀…保重贵体啊…”白泽腰弯得几乎折断，将酒杯奉至轩辕烨面前。
宽大的玄色蟒袍袖猛地拂过，带着凌厉的风声。
“当啷——！”
一声脆响，夜光杯在坚硬如铁的金砖地上粉身碎骨，琼浆西溅，如同碎裂的星辰。
轩辕烨看也未看，径首走向那张象征着帝国半壁权柄的黑檀木大椅，
沉重的身躯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重重跌坐下去。
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抓起案上另一壶未曾开封的烈酒，拇指顶开玉塞的动作带着狠劲。
“啵”的一声轻响，一股浓烈、辛辣、几乎带着硝烟与血腥混合气息的酒气，如同猛兽出闸，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仰起头，线条刚毅紧绷的下颌线拉首，喉结剧烈滚动，
冰凉的酒液化作一道狂暴的火线，蛮横地灌入喉咙，
一路烧灼至五脏六腑，试图填满那心口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黑洞。
酒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蜿蜒流淌，洇湿了玄色蟒袍前襟，留下深暗、扭曲的湿痕，如同无声的泪。
“滚。”一个字，淬着冰渣。
白泽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深深一揖，踉跄着几乎是逃出了寝殿，小心翼翼地合拢了那扇隔绝生死的沉重殿门。
死寂，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殿内每一个角落。
只剩下他粗重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喘息，在空旷中回荡。
他再次举起酒壶，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神经，眼前奢华的雕梁画栋开始扭曲、晃动。
案头，一卷明黄色的遗诏静静躺着，上面熟悉的御笔朱砂，
是父皇留给他最后的、沉如泰山的嘱托，亦是冰冷的、无形的枷锁。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绢帛，又像被烙铁烫伤般猛地缩回。
父皇……那张威严中总藏着不易察觉慈爱的面容，在酒气氤氲中愈发清晰，又愈发刺痛。
壶中酒尽。
空壶被他随手一掷，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他踉跄起身，步履虚浮，走向角落，抱起一坛更大的、泥封的烈酒。
拍开封泥的动作带着暴戾，“砰”的一声，浓郁到令人窒息、几乎化作实质的酒气瞬间炸开。
他重新跌坐回椅中，将那沉重的酒坛抱起，再次仰头痛饮。
酒水肆意泼洒，浸透了昂贵的蟒袍，也彻底模糊了他的视线。
世界疯狂旋转、颠倒，冰冷的金砖、华丽的藻井、沉重的遗诏……统统扭曲成光怪陆离、令人作呕的碎片。
唯有心口那个被生生撕裂的、血淋淋的大洞，
在酒精的反复浸泡下，非但未能麻木，反而更加尖锐、清晰地疼痛着，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血肉。
不知过了多久，一日？两日？窗外的天光在明暗间反复轮转。
殿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酒气，混合着一种濒死的沉寂。
轩辕烨瘫在巨大的黑檀木椅中，高大的身躯蜷缩着，
意识在混沌的泥沼里沉沉浮浮，头痛欲裂，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地撞击着空洞的胸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