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寒夜如同淬了毒的刀刃，将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陈冉背着梓桐的脊背早己被冷汗浸透，粗粝的麻布衣裳蹭得肩膀生疼，她却不敢放慢脚步。路于卓握着断剑的手仍在渗血，血珠顺着剑穗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远处紫禁城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梆子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们心上。
“得找个地方给梓桐换药。” 陈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月光下，梓桐的脸色比雪还白，额角的伤口结着黑痂，高烧让她的睫毛始终在不安地颤动。路于卓默不作声地扯下衣角，将左臂伤口草草包扎，目光扫过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轮廓：“翻过那道山梁，应该能找到猎户的屋子。”
寒风卷着细雪钻进衣领，三人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陈冉忽然踉跄了一下，梓桐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路于卓立刻扶住她，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心头一紧 —— 陈冉的手掌竟在微微发烫。“你发烧了？” 他皱眉问道，话音未落，远处山脚下突然亮起几点火把，犬吠声划破寂静。
“是追兵！” 陈冉的声音里带着颤音。路于卓迅速将两人拉到枯树后，看着火把呈扇形散开，朝着他们的方向逼近。月光下，玄甲军的陌刀泛着森冷的光，带队的正是李莲英身边的得力太监小德子。“他们怎么会追上来？” 路于卓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着腰间藏密旨的暗袋。
陈冉将梓桐轻轻放在雪地上，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我引开他们，你带梓桐先走。”“胡闹！” 路于卓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却触到一片滚烫，“你连站都站不稳。” 正说着，梓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路于卓心下一横，解下外袍裹住梓桐，将断剑塞给陈冉：“往东跑，我记得半山腰有个废弃的道观。”
火把的光晕越来越近，小德子尖细的嗓音穿透风雪：“路公公，太后说了，只要交出密旨，郭布罗格格和陈姑娘可保周全！” 路于卓冷笑一声，突然抓起地上的石块用力掷向西侧灌木丛。惊起的飞鸟扑棱棱腾空，追兵果然转向追去。他趁机背起梓桐，拉着陈冉跌跌撞撞往山上跑。
道观的朱漆大门早己斑驳脱落，门楣上 “清微观” 三个金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路于卓一脚踹开虚掩的殿门，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供桌上的三清像蒙着厚厚的蛛网，烛台上半截残烛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陈冉摸索着找到火折，点亮供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她看到墙壁上褪色的壁画 —— 八仙过海的故事，铁拐李的葫芦竟与舆图上的标记有几分相似。
“先顾眼下。” 路于卓打断她的思绪，将梓桐轻轻放在蒲团上。撕开她染血的衣襟时，他的手微微颤抖 —— 伤口周围己经红肿化脓，显然是被侍卫的毒刀所伤。陈冉咬着嘴唇撕开自己的裙摆，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用草药止血的法子：“去后山找些艾草和蒲公英，我记得......”
话音未落，道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路于卓猛地吹灭油灯，断剑横在胸前。月光从破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吱呀一声，殿门缓缓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木杖出现在门口。陈冉攥紧匕首，却听见那人苍老的声音：“小友别怕，老道在此清修三十载，从未见过生人。”
老道士点起油灯，昏黄的光线里，他灰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看到梓桐的伤口，他从袖中掏出个陶罐：“这是祖传的金疮药，虽不能祛毒，但能暂缓发作。” 路于卓警惕地看着他将药膏敷在伤口上，余光瞥见供桌下露出半截泛黄的卷轴，边缘的磨损痕迹竟与长春宫的舆图如出一辙。
“道长可知这山中可有通往宫外的密道？” 路于卓突然问道。老道士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呵呵笑道：“宫墙内外，皆是樊笼。不过二十年前，倒是有位贵人在观中留下个物件......” 他说着从神龛后取出个檀木匣子，打开竟是半块刻着龙纹的玉佩。
陈冉突然抓住路于卓的手腕，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这玉佩的纹路，与贵妃娘娘的腰牌一模一样！” 路于卓瞳孔微缩，想起在贵妃宫中当差时，曾见过她对着这副玉佩暗自垂泪。老道士却将玉佩推到他面前：“既是有缘，就带走吧。或许...... 能换三位一条生路。”
就在这时，山脚下突然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小德子尖锐的喝令声随风飘来：“给我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路于卓迅速收起玉佩，背起梓桐：“道长保重。” 老道士却拦住他们，指向神像后的暗门：“从这儿走，能通到城西乱葬岗。记住，子时三刻前必须出城。”
暗道里弥漫着腐土的气息，陈冉举着松明火把走在前面，火苗被穿堂风撩拨得左右摇晃。石壁上偶尔能看到前人留下的刻痕，有的是歪歪扭扭的 “平安” 而字，有的则是狰狞的符咒。路于卓数着脚下的台阶，突然停住脚步 —— 第七十三级台阶上，赫然有半枚带血的鞋印。
“是梓桐的。” 陈冉蹲下身子，指尖抚过鞋印边缘凝结的血痂，“她昏迷前一定来过这里。” 路于卓的心猛地一沉，想起梓桐攥着他衣角时的力道，还有昏迷前含糊不清的呢喃。暗道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簌簌落下碎石，小德子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原来你们躲在这儿！”
火把熄灭的瞬间，路于卓将两人护在身后，断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光。侍卫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冉摸索着石壁，突然触到一处凸起的机关。暗门轰然洞开，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们竟来到一处废弃的窑厂。月光下，窑洞里堆积的陶罐泛着青白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分头跑！” 路于卓将梓桐托付给陈冉，自己则朝着相反方向狂奔。小德子狞笑一声：“追那个带密旨的！” 十几名侍卫举着火把追去，陈冉趁机背着梓桐躲进窑洞里。她的额头滚烫，意识却出奇地清醒，摸到陶罐缝隙里藏着的油纸包时，手忍不住颤抖 —— 竟是一包解毒用的鹤顶红解药。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陈冉咬咬牙，将解药喂进梓桐口中。窑厂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她知道路于卓正在浴血奋战。忽然，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一个黑影破窗而入。陈冉举起匕首，却在月光下看清来人面容 —— 竟是醇亲王身边的谋士。
“太后的人己经控制了城门，” 谋士气喘吁吁，“跟我来，王爷在护城河下留了条暗道。” 陈冉警惕地后退半步：“怎么证明你不是陷阱？” 谋士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与路于卓所得严丝合缝：“当年令尊就是用这玉佩，换了王爷的命。”
另一边，路于卓的断剑己经卷刃，左肩又添了两处伤口。小德子举着铁链步步紧逼：“路公公，何必垂死挣扎？” 他突然瞥见路于卓腰间晃动的玉佩，脸色骤变：“你从哪儿得来的？！” 路于卓趁机挥剑刺向他咽喉，却在即将得手时，被背后的侍卫一刀砍中膝盖。
剧痛袭来的瞬间，他听到陈冉焦急的呼喊。朦胧中，只见醇亲王带着人马赶到，玄甲军的火把将雪地照得如同白昼。小德子见状，带着残部仓皇逃窜。路于卓挣扎着起身，却被醇亲王按住：“先顾命，密旨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冉怀中的梓桐，“回宫再说。”
护城河下的暗道阴冷潮湿，腐臭的河水不时溅在身上。陈冉数着脚下的石板，突然发现每隔五步就刻着一朵莲花。当她看到第三十七朵莲花时，暗道尽头透出微弱的天光。城门楼的更鼓声清晰可闻，她知道，只要跨过这道坎，他们就暂时安全了。
然而，当三人跟着醇亲王回到王府时，却发现气氛异常凝重。管家匆匆赶来，在醇亲王耳边低语几句。醇亲王脸色大变，转身对路于卓道：“宫里传来消息，太后以妖言惑众之罪，将令尊的墓掘了。” 路于卓只觉眼前一黑，手中的断剑 “当啷” 落地。陈冉慌忙扶住他，却触到他掌心一片冰凉 —— 那里，紧紧攥着的密旨，正微微发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