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内。
贾母歪在软榻上，听凤姐儿讲府里的趣事。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围坐一旁。三春姐妹和宝钗坐在下首。宝玉腻在贾母榻边，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眼睛却瞟向窗边。
窗边，张烨，独自坐着。他捧着一卷《云笈七签》，目光低垂，看似专注，实则正借着这热闹掩护，缓慢引导经脉中微弱的灵力，尝试冲击炼气一层的小瓶颈。清心符贴在袖内，散发着凉意，将周遭的暖香、笑语和那些探究或怜悯的目光推开。
自从他顶撞王熙凤、又让贾环自食其果后，府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多了审视和忌惮。贾母依旧“疼”他，但眼神深处的探究也更浓。王夫人越发寡言，扫过来的目光冰冷。王熙凤笑容灿烂，笑意却难达眼底。至于宝玉…张烨心中冷笑，那眼神中的黏腻和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此刻，宝玉又一次试图凑近。
“妹妹，你看凤姐姐这新得的鼻烟壶，里头画的是西洋景儿，可稀罕了！”宝玉举着一个精巧的珐琅小瓶，献宝似的往张烨跟前递，身体顺势挨近，带着一股混合了沉水香和少年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张烨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那气息如同噪音，瞬间干扰了他意念中对灵力的精细操控！经脉中那丝正冲击关隘的灵力猛地一滞，带来一阵细微的逆流刺痛！他强行稳住心神，身体本能地向椅背靠了靠，拉开距离，同时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鼻烟壶，声音清冷疏离：
“宝二哥自己留着赏玩便是。我素不喜这些精巧玩意儿，闻着也头晕。”
这拒绝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没有尖刻，也无病弱的推脱，只有不容置疑的平静。
宝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举着鼻烟壶的手僵在半空。一股巨大的失落混合着被当众拒绝的难堪，如同毒藤般缠紧了他的心脏！他死死盯着张烨那张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那双曾让他觉得“似喜非喜含情目”的眸子，此刻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他半分影子！
凭什么？！他一片真心，处处想着她，念着她！她病了，他恨不能以身代之！她受委屈（在他眼里），他比谁都心疼！可她呢？她回报的是什么？是顶撞凤姐姐让他母亲难堪！是害得环儿当众出丑！是如今这般冰冷疏离的态度！连一个笑脸，一句软话都没有！
委屈、愤怒、不甘、被彻底忽视的挫败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宝玉本就不甚坚固的理智堤坝！
“你…你…” 他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红转白又转青，指着张烨，声音因极致情绪而尖利扭曲，“你如今…如今是越发的清高了！眼里…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哥哥？可还有这府里关心你的人？！”
他猛地将手中的珐琅鼻烟壶狠狠惯在地上！
“啪嚓！” 一声脆响！瓶身西分五裂，碎片和鼻烟粉末溅了一地！
但这并未让他发泄出半分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他猛地扯下脖子上那块视若性命的“通灵宝玉”！那玉在灯光下流转温润光泽，映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厌烦我！嫌我是个没用的蠢物！连这劳什子也厌烦我！” 宝玉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自暴自弃的怨毒和近乎癫狂的表演欲，他高高举起那块玉，目光死死盯着张烨，仿佛要在他脸上找到一丝动容，“我如今就砸了它！横竖它也是个没灵性的蠢物！省得碍着你们的眼！”
话音未落，他手臂用尽全力，狠狠地将“通灵宝玉”朝着坚硬的地面砸去！
“宝玉不可！”
“我的儿啊！”
“快拦住他！”
死寂被瞬间打破！惊叫声、哭喊声炸开！
贾母猛地弹坐起来，脸吓白了，嘶声尖叫！王夫人魂飞魄散，不顾仪态扑过去！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也惊得纷纷起身！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尖叫着去拦！
整个荣庆堂瞬间陷入一片兵荒马乱！哭喊声、劝阻声、器物碰撞声交织成刺耳的噪音！
唯有风暴的中心——张烨。
在那块“命根子”被高高举起、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砸向地面的瞬间，他依旧端坐椅上，连姿势都未曾改变。甚至，在那宝玉即将粉身碎骨的刹那，他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冷眼旁观。
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觉得幼稚可笑。
他“看”着宝玉那张写满委屈、愤怒和自怜的脸，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巨婴。那歇斯底里的咆哮，摔东西的举动，在张烨眼中，不过是无能狂怒的拙劣表演，试图绑架情感换取妥协。可笑！可悲！
至于那块“通灵宝玉”？在张烨灵力加持的感知下，它不过是一块蕴含了些许微弱灵性的凡玉。毁了便毁了，值得大惊小怪？
混乱中，一个眼疾手快的小丫头在最后关头扑倒在地，用双手接住了坠落的宝玉。虽然被砸得手掌生疼，玉也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但总算没有碎裂。
“我的玉！我的命根子啊！” 贾母和王夫人哭喊着扑过去，将那沾了灰的宝玉抢在手里，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又是吹又是擦，老泪纵横，王夫人抱着宝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满堂的人，无论主子奴才，都围着那对哭天抢地的母子，劝慰、抹泪、端茶、拍背…乱哄哄一片。
在这片极致的混乱与喧嚣中，窗边那一隅，却静谧得诡异。
张烨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动作从容。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哭作一团的中心，扫过贾母的惊恐，王夫人的悲恸，宝玉在母亲怀里依旧透着怨愤的脸…最后，落在地上那块被众人视若拱璧、沾了灰的玉上。
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惊慌，没有好奇，连一丝嘲讽都欠奉。
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仿佛眼前这场由一块凡玉引发的轩然大波，不过是戏台上的闹剧，与他无关，亦不值得他投入半分情绪。
他微微颔首，对着混乱的中心，声音清泠，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嘈杂：
“老太太、舅母受惊了。宝玉既无事，妹妹便先告退，不扰二哥哥静养。”
说罢，他转身，步履平稳，如同行走在无人之境，从容地穿过那些或惊愕、或茫然、或探究的目光，走出了这片哭嚎与混织的荣庆堂。
身后，是贾母抱着宝玉心肝肉的哭喊，是王夫人悲恸的呜咽，是众人七嘴八舌的劝慰。
而他，是这风暴眼中，唯一保持绝对清醒与冷静的…局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