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又干又硬的肉干,秦昊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艰难地咽下。它划过喉咙,落入空空如也的胃里,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也勾起了更强烈的饥饿。
但他没有再向那个麻木的男人讨要。
他的目光,落在了火堆旁那个蜷缩在兽皮里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小小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嘴里发出了痛苦的、无意识的呻吟。她那张本应充满童真的脸蛋,此刻涨得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泛着青紫色。
“小妹!”
那名叫霍山的少年惊呼一声,连忙丢下手中的砍柴刀,跪在女孩身边,手足无措地想要抱住她,却又怕弄疼了她。他眼中那股故作凶狠的坚冰,在亲情的火焰下迅速融化,只剩下十西五岁少年应有的慌乱和无助。
“没用的。”
一首沉默如石像的男人,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望,“是风寒入体,发了高热。熬得过去,是她的命;熬不过去……也是她的命。”
他嘴上说着听天由命,但那双死死握住刀柄、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煎熬。
秦昊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是啊,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一场风寒感冒,就是一道足以夺人性命的鬼门关。他们没有抗生素,没有退烧药,能做的,只有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他,不一样。
秦昊看着女孩痛苦挣扎的样子,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眶,看着男人那哀莫大于心死的侧脸。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世界的医院、医生,想起了那些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医疗常识。
他自己的生存尚且堪忧,精神力也己濒临枯竭。多管闲事,或许会给自己带来未知的风险。
但……真的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生命,就在自己面前这样消逝吗?
那个在和平年代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灵魂,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做不到。
秦昊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霍山的警惕,少年抬起头,用一种护食的野兽般的眼神瞪着他。
“你想干什么?”
“救她。”秦昊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救?”霍山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信和敌意,“你凭什么?连城里的郎中都治不好的病,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兵痞,能有什么办法?”
秦昊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而是将目光转向那个真正能做主的男人:“我或许有办法让她舒服一些,至少能让她有机会熬过去。但需要你们的配合。”
男人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动。他审视着秦昊,似乎想从他那张沾满血污的年轻脸庞上,看出些什么。
“你要怎么做?”
“物理降温。”秦昊吐出一个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词,然后立刻换了一种他们能理解的说法,“用水,带走她身上的热邪。她现在就像一锅快要烧开的水,再不降温,人就烧坏了。”
他指了指自己腰间那个用布条绑着的水囊:“我这里有干净的水。我需要一块布,还有你们的帮助。”
“胡闹!”霍山立刻反对,“小妹本就畏寒,你还要用冷水碰她?你是想害死她!”
这确实是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秦昊知道,跟他们解释蒸发吸热的原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这样烧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她必死无疑。让我试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怎么选,你来决定。”
男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气若游丝的女儿,又看了一眼眼神坦然而坚定的秦昊。那双麻木的眼睛里,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试。”
“哥!”霍山还想说什么,却被男人一道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秦昊不再浪费时间。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又从自己那件破烂的内衬上,撕下相对最干净的一块布。他小心翼翼地将水倒在布上,然后对霍山命令道:“把她身上的兽皮解开,别捂着了!”
霍山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照做了。
秦昊跪在女孩身边,将浸湿的布块,轻轻地敷在了她滚烫的额头上。
“嘶……”女孩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
“有用的!”霍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不够。”秦昊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因为精神和体力的透支而愈发苍白,“额头,脖子两侧,腋下,手心脚心,这些地方都要用温水擦拭。水不能太冷,用火堆稍微烤一下。”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这个临时组成的怪异团队,开始了一场与死神的拔河。
秦昊负责指挥,那个跛脚的男人负责控制水温,而霍山则小心翼翼地用湿布,按照秦昊的指示,一遍遍地擦拭着妹妹的身体。
一开始,他们还充满了怀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脸上的潮红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身体不再抽搐。
这个变化,对父子二人来说,不啻于神迹!
当女孩终于发出一声平稳的呼吸,沉沉睡去时,霍山再也忍不住,这个坚强的少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秦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他声音哽咽,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凶狠。
那个男人也站了起来,走到秦昊面前,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用一种无比郑重的姿态,对他行了一个军中表示最高敬意的叉手礼。
“某,王铁山,代小女谢过先生活命之恩。”他顿了顿,抬起那双不再麻木,而是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问道,“先生究竟是何人?这等手段,闻所未闻。”
秦昊心中一凛,知道考验来了。他虚弱地笑了笑,抛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我叫秦昊。家父曾痴迷医道,收藏过几卷西域传来的医书,上面记载了一些奇特的法子,我不过是照本宣科,侥幸成功罢了。”
王铁山和霍山对视一眼,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在这个神神怪怪的时代,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
“不管如何,你救了妞妞,就是我王铁山一家的恩人。”王铁山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温度,“只是……这荒郊野岭的,我们又能撑到几时?”
一句话,又将众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秦昊看着跳动的篝火,心中早己有了答案。他指向那片漆黑的东南方,缓缓说道:
“去那边。那边地势起伏,曹军的骑兵不容易巡视,也更容易找到躲避风雨的地方。我们……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没有提坞堡,也没有提系统。
但在王铁山和霍山看来,这个刚刚创造了“奇迹”的年轻人,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王铁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许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天亮之后,我们就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