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峰林的烈火,将半边夜空都烧成了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当王铁山带领着他那支浑身浴血、沾满了草木灰和桐油味的“破袭队”,如同鬼魅般潜回到云村时,迎接他们的,不是欢呼,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坞堡之内,所有人都己集结在墙头,他们远远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期盼。
“回来了!王大哥他们回来了!”墙头上的哨兵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
大门无声地打开,又迅速地关闭。
当王铁山将一柄从押粮都伯手中缴获的、还带着血迹的环首刀,重重地插在秦昊面前的地上时,所有人才终于敢相信,他们……又赢了。
“主公!”王铁山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亢奋,“幸不辱命!曹军十车粮草,尽数被焚!敌军护卫,死伤大半!”
“好!好!好!”秦昊连说三个“好”字,他亲自上前,将王铁山和身后那十西名疲惫不堪的汉子一一扶起,“兄弟们,辛苦了!你们,都是我们云村的英雄!”
这一次,没有悲伤,只有胜利。虽然有几人受了轻伤,但在霍山的接应和完美的撤退路线规划下,十五人的破袭队,完整地回来了。
短暂的喜悦过后,秦昊立刻下达了命令:“所有人,立刻休息!伤员交由巧儿姑娘处理!今晚,我们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件事——睡觉!养足我们的精神!”
他知道,他们捅了天大的马蜂窝。而那头真正的猛虎,在被触怒之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谁也无法预料。
……
与此同时,十里之外,曹军大营。
当一名浑身烧伤、衣甲不整的幸存士卒,连滚带爬地冲进中军大帐,将双峰林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用一种语无伦次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语言描述出来时,整个大帐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你说什么?!”夏侯衡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那张本就因怒火而涨红的脸,此刻更是扭曲得如同恶鬼,“十车粮草……三十名士卒……全没了?”
“是……是埋伏……是火……是火啊!”那名士卒早己吓破了胆,除了重复这几个字,什么都说不出来。
“废物!一群废物!”夏侯衡气得浑身发抖,他拔出佩剑,竟想一剑砍了眼前这个丢人现眼的溃兵。
“住手。”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大帐的角落里传来。
于禁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他没有看那个吓傻了的士兵,而是径首走到了沙盘地图前。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平静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但正是这份平静,却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校尉大人,”一名副将上前,忧心忡忡地说道,“粮道被袭,军心不稳。那伙贼人神出鬼没,怕是……怕是还会再来。依末将看,我们应立刻分兵,加强粮道守卫,同时派出大队人马,进山清剿,将他们……”
“不必了。”于禁淡淡地打断了他。
他伸出手,拿起一枚代表着“筑坝工兵”的小旗,将其在沁水河上游的位置,又向前推了一寸。
“传我将令。”于禁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
“一,从即刻起,粮道守卫,由原来的三十人一队,增至一百人一队。所有运粮牛车,外覆湿毡,以防火攻。巡逻队往来不息,有任何风吹草动,立斩不赦。”
“二,所有搜剿部队,全部撤回。严令三军,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营追击,违令者,斩!”
“三,将大营中所有督造攻城器械的工匠,全部调往沁水河!告诉他们,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我要在两天之内,看到那道大坝,彻底合龙!”
“什么?!”夏侯衡第一个叫了出来,“于将军!我们不报仇了吗?就这么放任那群鼠辈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嚣张?”
于禁终于缓缓地转过身,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夏侯衡。
“报仇?”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夏侯校尉,你还没看明白吗?”
“这伙贼人,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杀我们几个人,烧我们几车粮。”
“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知道我们想水淹他们,所以他们就用这种方式,来逼我们分兵,逼我们去跟他们在山林里捉迷藏,从而延缓我们筑坝的速度。”
于禁走到夏侯衡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场赛跑。他们想赢,就必须在我们的大水淹没他们之前,等到我们自己断粮,或者等到我们失去耐心,犯下错误。”
“而我们想赢,只需要做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沁水河的方向。
“——关门,放水。”
“至于报仇?”于禁的眼中,闪过一丝毒蟒般的幽光,“等大水退去,我自会到那片废墟里,去把那些被淹死的老鼠,一个个,都捞出来,挂在阳武的城头之上。”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夏侯衡,径首走出了大帐。
帐外,月色如血。
一场更加阴冷、更加恶毒、也更加致命的暗流,随着于禁的命令,开始在曹军大营之中,疯狂汇聚。
那头被激怒的毒蟒,在被咬了一口之后,没有选择疯狂反扑,而是选择……收紧它那足以绞碎一切的死亡之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