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而急促的鸣金声,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战场上最后的疯狂。
墙头上,当周石、王铁山等人看到那如同铁刺猬般的曹军盾阵,真的如潮水般缓缓退去时,他们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劫后余生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曹军退了!我们守住了!”
许多汉子扔下手中的武器,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他们看着彼此那张沾满了血污和硝烟的脸,又哭又笑,像一群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傻子。
胜利的喜悦,是如此的真实,又是如此的虚幻。
然而,秦昊却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主楼顶层,手中的千里镜,如同长在了他身上一般,稳定地锁定着一里外那支缓缓退去、队列却依旧不乱的黑色洪流,锁定着那个骑在马背上、身形挺拔的主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猛虎,在舔舐了自己的伤口之后,下一次的反扑,必将更加疯狂,更加致命。
“都别笑了!”秦昊那冰冷的声音,再一次无情地打断了众人的欢庆,“想死的,就继续坐在这儿笑!”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们那个似乎永远不会高兴的主公。
“王大哥!”
“在!”王铁山一个激灵,立刻站了起来。
“立刻清点伤亡!把我们受伤的兄弟都抬下去,让巧儿姑娘和苏先生他们救治!一刻都不能耽误!”
“周石!”
“到!”
“带人!立刻出堡!把壕沟前面那些能用的箭矢、兵器,都给我捡回来!一根都不能留给敌人!”
“霍山!”
“大哥!”
“你的斥候队,从现在起,给我把警戒范围扩大到十里!我要知道那支大军的一举一动!他们是安营扎寨,还是首接退回阳武!”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流水,迅速而清晰地发出。
众人脸上的喜悦被一种更加严峻的现实所取代。他们这才意识到,战斗虽然暂停,但战争,远未结束。他们迅速行动起来,整个坞堡再次进入了高效的运转状态。
秦昊缓缓放下千里镜,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一场更大的、决定生死的风暴,正在地平线的尽头,悄然酝酿。
……
一里之外,曹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雷雨前的天空。
夏侯衡面沉如水地坐在主位上,他身前那张由名贵硬木打造的案几,己经被他一拳砸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堂下,几名都伯和副将垂手而立,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衡的声音低沉,却像一头即将暴走的猛虎,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三百精锐,去攻打一座小小的坞堡,伤亡近百,却连对方的墙都没摸到!奇耻大辱!这是我夏侯衡领兵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一名副将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躬身道:“校尉大人息怒。非我军不力,实乃……实乃贼人太过狡猾!他们不仅有神射手,更布下了歹毒的陷阱,战术……战术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夏侯衡冷笑一声,“一群藏头露尾的鼠辈,也配谈战术?”
话虽如此,但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那诡异的沉默,那致命的一箭,那精准狠辣、专打软肋的饱和式攻击……
这绝非寻常之辈能有的手笔。
“大人,”另一名都伯说道,“那坞堡之内,必有高人指点!我军今日攻坚受挫,士气己泄,且缺乏攻城器械,不宜再战。依末将看,不如暂且退兵,回阳武重整旗鼓,再携带云梯、冲车前来,届时,一鼓作气,定能将此堡碾为齑粉!”
“退兵?”夏侯衡眼中寒光一闪,“我夏侯衡的大军,被一群山贼打退了?传出去,我这张脸往哪儿搁?主公的脸往哪儿搁?”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在大帐内来回踱步。
愤怒,屈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他知道,强攻不可取。但就这么灰溜溜地退走,他更不甘心。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属于曹氏宗亲特有的狠戾与狡诈。
“传我将令!”
“大军后撤五里,于下风口处,安营扎寨!”
“砍伐林木,多设旌旗,营造大军围困之势!”
“再派人,立刻返回阳武,将城内所有的弓弩手、以及新造的十架床弩,全部给我调过来!”
“另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去把那条叫‘沁水河’的小河,给我摸清楚了。我要知道,它的上游,能不能……筑坝。”
“校尉大人英明!”众将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齐声应和。
不强攻,改围困!
不拼人命,改用器械和水攻!
这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猛虎,在冷静下来之后,终于露出了他最致命的獠牙。他要用最稳妥、最残酷、最不计成本的方式,将那座带给他耻辱的坞堡,连同里面所有的人,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去!
一场无声的、更加漫长而残酷的围城之战,随着夏侯衡的命令,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墙头之上,刚刚赢得一丝喘息之机的秦昊,尚不知道,一股足以淹没一切的暗流,正在不远处的曹军大营之中,疯狂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