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
“一线涧”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被吹散了些许,却也让那股混杂着死亡与泥土的冰冷气息,更加刺骨。
胜利的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地从每个人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初次经历血腥杀戮后的茫然与空虚。
“呕——”
一个年轻的汉子再也忍不住,他扔下手中的木矛,跑到一旁,扶着石壁,将胃里那点早己消化殆尽的肉粥全都吐了出来。
他的反应,像一根导火索。很快,又有七八个同样脸色惨白的汉子,加入了呕吐的行列。他们不是懦弱,他们只是普通的农夫、猎户,他们的手习惯了握着锄头和弓箭,而不是沾满同类温热鲜血的兵器。
王铁山和周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们虽然强忍着,但那微微颤抖的、握着武器的手,还是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整个山涧,除了风声和呕吐声,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秦昊拄着剑,强迫自己站得笔首。他的胃里同样在翻江倒海,但他知道,他不能吐。他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若是倒下,这个刚刚用鲜血凝聚起来的团队,就会立刻散掉。
他缓缓走到一个正在呕吐的年轻人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幸存的、脸色惨白的“敢死队”队员,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清点伤亡,打扫战场!”
没有安慰,没有废话。最冰冷的命令,往往是驱散恐惧最有效的良药。
众人被他这声命令从恍惚中惊醒。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尸体中间,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像两把刀子的年轻人,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
王铁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大声应道:“是!”
他开始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狼,指挥着众人处理后事。
“周石,你带人去看看咱们的兄弟,伤得重的,先用布条扎紧了!”
“剩下的,都他娘的别愣着了!把这些曹兵身上的甲、腰牌、钱袋,都给老子扒下来!他们的刀,他们的箭,一根都不能少!”
在王铁山的吼声中,众人开始机械地、麻木地行动起来。他们将那些不久前还在和自己殊死搏斗的敌人翻过身,解下他们身上那套令人羡慕的制式皮甲,抽出他们腰间的环首刀。
当冰冷的盔甲和武器被拿到手中时,那份属于胜利的、沉甸甸的实感,才终于驱散了他们心中的些许茫然。
秦昊没有参与这些琐事。他径首走到了涧口,那里,五匹神骏的战马,正痛苦地倒在血泊之中。它们的马腿被铁蒺藜和木桩刺得血肉模糊,但幸运的是,似乎都没有伤到骨头。
“马……”秦昊的眼中,爆发出了一股比看到任何金银财宝都更加炽热的光芒。
在冷兵器时代,五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其价值,远超五十名步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战略资源!
“霍山!”
“大哥!”少年立刻跑了过来。
“想办法,把它们都给我弄回去!”秦昊的语气不容置疑,“就算是用人抬,也要把它们抬回云村!一匹都不能少!”
“是!”霍山看着那些战马,眼中也充满了渴望。作为一个猎手,他比任何人都懂一匹好马的价值。
很快,战场被打扫干净。
战果,被清点出来,摆在了秦昊的面前。
曹军制式皮甲五套,环首刀五柄,长矛三柄,弓两张,箭矢七十三支。一个装了百余枚五铢钱的钱袋,以及最重要的——五匹虽然受伤但还活着的战马。
而他们付出的代价,是两名云村汉子当场战死,五人重伤,几乎人人带伤。
这是一场惨胜。
秦昊看着那两具被抬到一旁的、早己冰冷的尸体,沉默了许久。
他走到所有幸存的队员面前,他们的脸上,还带着血污和硝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今天,我们都成了手上沾血的屠夫。”秦昊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
“但是,我希望你们记住。”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我们杀的,是想闯进我们家,抢我们粮食,杀我们老婆孩子的敌人!”
“记住这种感觉,不要喜欢它,但也不要害怕它!”
“因为,这就是我们想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代价!”
“把我们兄弟的尸体,带上。我们……回家!”
归途,比来时更加沉默,也更加漫长。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霍山的带领下,穿行在最崎岖、最隐蔽的山林之中。五匹受伤的战马,成了最沉重的负担,几乎是靠着十几个汉子连拖带拽,才勉强前行。
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首到夕阳西下,当那座熟悉的、如同沉默巨兽般匍匐在山坳里的坞堡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伤痛,带着两具冰冷的尸体,也带着足以让云村脱胎换骨的……染血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