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沫子糊在嗓子眼,腥得发苦。
顾知岳撑着石壁,指甲抠进泥缝里。铁牛那声“皇陵”的嘶吼,像把生锈的锯子在他脑仁里来回拉。金明池还没摸清,又冒出个皇陵?他看着地上那滩铁牛呕出来的黑血,心沉得像坠了井。
“虎子,”他喘得像个破风箱,眼睛扫过小虎通红的眼,“挑人。五个。手脚利落,胆肥的。”又转向柳持音,“药…多备。干粮…省着吃。”最后看向角落里缩着的细猴儿,“你的…零碎…都带上。”
细猴儿猛点头,把怀里那堆木片竹签搂得更紧。
“玄机子道长…”顾知岳看向那截靠着石壁的“枯木”。
老道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怀里那破罗盘还在嗡嗡低鸣,贴着肉,震得他枯瘦的胸口微微起伏。
“铁牛叔咋办?”小虎盯着地上不省人事的铁塔汉子,拳头攥得死紧,“还有谷里这些老老少少…”
顾知岳目光挪到洞口。石大柱那帮人还蹲在那儿,像几块黑黢黢的石头。昨夜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
“石…指挥使,”顾知岳哑着嗓子喊。
石大柱蹭地站起来,黑脸上那道疤跟着一动:“顾寨主,吩咐!”
“谷里…缺人手。”顾知岳每个字都费劲,“铁牛兄弟…得人守着。这些流民…是苦哈哈。护着点。算…算我顾岩…欠方大王一个人情。”
石大柱胸膛一挺:“顾寨主瞧得起!这地界,俺石大柱带兄弟守着!童贯的狗腿子再来,崩他一口牙!”他身后几个汉子也跟着低吼,眼神狠戾。
顾知岳点点头,最后看向角落沉默如山的铁牛亲信——赵疤脸(黑风寨旧部,沉默寡言,擅设陷阱)。赵疤脸独眼里没波澜,只重重捶了下胸口,闷声道:“岳哥放心。牛哥在,寨子在。”
天擦黑,谷口。
风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脸生疼。顾知岳裹了件破袄,右膀子吊着,左肩的伤裹在厚布里,依旧透出股子血腥味。小虎背着个大包袱,腰里别着新磨的短刀,眼神像淬了火的狼。柳持音挎着药囊,怀里那本《宋秘》硬邦邦地硌着。玄机子拄着枯树棍,佝偻得像要折了。细猴儿最利索,就一个小包袱,宝贝似的抱着。
“岳哥!”小虎看着黑黢黢的山路,“咱…真就这么去?” 汴梁,皇城司,听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
顾知岳没吭声,只看向玄机子。老道摸出那嗡嗡叫的罗盘,黄铜针疯了一样乱抖,最后死死钉向东北。
“走。”顾知岳吐出一个字,抬脚就往林子里扎。一步下去,左肩的骨头缝里像有碎玻璃在碾。
“顾大哥!”柳持音追上来,声音发颤,“你的伤…”
“死不了。”顾知岳没回头,步子也没停。
细猴儿小跑着跟上,路过刚垒了一半的夯土墙根,脚下一绊,差点摔倒。怀里包袱散开个小口,掉出个小玩意儿——半个巴掌大,木片和竹签精巧地咬合着,像个微缩的机关匣子。
他手忙脚乱去捡,手指头无意中碰到匣子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嗡——”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匣子顶端猛地弹出三根细如牛毛的、闪着幽蓝暗光的短针!嗤嗤嗤!钉在几步外一棵老树皮上!入木半寸!针尾嗡嗡颤着。
小虎倒吸一口凉气:“猴崽子!这…这啥玩意儿?!”
细猴儿脸一白,赶紧把匣子捂怀里,结结巴巴:“我…我瞎弄的…用…用鬼藤汁泡过针头…图纸上…图纸上说的‘见血麻’…”他偷瞄顾知岳。
顾知岳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扫了眼树皮上那三根蓝汪汪的细针,又看看细猴儿怀里捂着的机关匣。冰封似的眼底,终于裂开一丝极细微的缝。
“收好。”他哑声道,转身继续走。
细猴儿赶紧把匣子塞进包袱最深处,小跑着跟上,心脏还在怦怦跳。
一行人沉默地钻进黑沉沉的林子,身影很快被扭曲的树影吞没。
谷口,赵疤脸像根生锈的铁钉,钉在夯土墙的阴影里。独眼望着顾知岳他们消失的方向,又慢慢转回谷内。打铁炉子熄了火,黑窟窿似的。流民缩在窝棚里,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石大柱的人抱着刀,在谷口来回走,影子拖得老长。
死寂。只有风刮过秃枝的呜呜声。
赵疤脸的目光,最后落在山洞方向。铁牛叔还躺在那儿,昏迷不醒,嘴里偶尔冒出带血沫的“皇…陵…”。他独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后别着的一把用生铁片粗磨出来的、带着锯齿的短匕。匕身冰凉。
远处,鹰嘴崖黑沉沉的轮廓,在夜色里像头匍匐的巨兽。
崖顶一块风化的怪石后面。
一点幽绿的光,比上次更亮了些,稳稳地亮着。
像只冰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俯视着整个死寂的龙隐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