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延津曹营万籁俱寂。中军大帐内,曹操仅着单衣,赤足踱步于冰冷的地面,对着巨大的官渡舆图眉头紧锁。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脸上挥之不去的凝重,袁绍数十万大军压境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陡然!
帐外传来亲卫统领许褚刻意压低却难掩激动的声音:“丞相!丞相!大喜!天大的喜讯!有故人深夜来访,言有破敌良策献上!”
曹操猛地转身,眼中精光一闪:“故人?何人?”
“是……是许攸许子远先生!”
“许攸?!”曹操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之色,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甚至来不及穿上鞋子,仅着白袜,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仪态地冲向帐门,口中连声高呼:“子远何在?!子远何在?!” 那份急切,那份发自内心的狂喜与渴求,令许褚都为之动容。
帐帘猛地被掀开!
只见帐外,许攸风尘仆仆,虽面带疲惫,衣袍沾染夜露泥尘略显狼狈,但神情尚算镇定,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愤与决绝。他显然被曹操这般不顾身份的急切迎接惊了一下。
曹操己冲到近前,一把抓住许攸的手臂,仿佛怕他跑掉一般,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子远!真的是你!天可怜见,竟在孤山穷水尽之时,将子远送到孤面前!快!快请入帐!” 他拉着许攸就往帐内走,竟完全忘了自己还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
许攸目光扫过曹操沾满尘土的袜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触动,但更多的仍是那份被袁绍伤透的冰冷怨毒。他任由曹操拉着,步入温暖明亮的帐中。
【许攸!钥匙来了!乌巢稳了!】帐外阴影处,李维屏息凝神,内心狂喜。
曹操将许攸按坐在自己主位旁最尊贵的位置上,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却毫不在意,反而对着帐外急吼:“来人!速取孤的锦袍与靴子来!再备热酒热食,为子远先生驱寒洗尘!”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亲卫递上的靴子,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许攸,仿佛在看稀世珍宝:“子远!深夜至此,必有以教孤!袁绍势大,孤寝食难安,如坐针毡,望先生不吝赐教!”
许攸看着曹操这番发自肺腑的礼遇和毫不掩饰的焦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地抛出了那颗足以扭转乾坤的重磅炸弹:
“孟德勿忧!攸此来,正是为丞相献上破袁之策!袁军命脉,尽系一处——乌巢!淳于琼无谋匹夫,嗜酒如命,此刻必己烂醉如泥!守军骄惰,毫无戒备!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如同不设防之宝库!
丞相只需亲率精锐轻骑,星夜奔袭,以火攻之!只需一把火!袁绍百万大军,顷刻间土崩瓦解!此乃千载难逢之机,稍纵即逝啊!” 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和复仇的快意。
“乌巢?!”曹操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猛地站起身,在帐中急速踱步,赤脚踏地的声音清晰可闻(靴子只穿了一半),口中喃喃:“乌巢……粮草……淳于琼……酒醉……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射向许攸:“子远!此言当真?!你……你因何……”
许攸脸上瞬间布满寒霜,怨毒之色溢于言表,声音也尖锐起来:“为何?哼!袁本初外宽内忌,刻薄寡恩!我侄许理,不过些许微瑕,审配那狗贼便小题大做,将其打入死牢!我数次泣血恳求,袁绍竟听信郭图谗言,斥我‘治家不严’、‘心怀怨望’!当众折辱,视我如草芥!此等昏主,安能成事?孟德!”
他看向曹操,语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此来,非为富贵,只为亲眼看着袁本初基业焚毁,看着郭图审配身首异处!以解我心头之恨!”
曹操紧紧握住许攸的手,感受着那份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怨毒与决心,心中再无半分疑虑!他眼中燃烧着赌徒般的火焰,猛地一跺脚(这次穿好了靴子),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大帐:
“好!子远雪中送炭,此恩此情,曹孟德没齿难忘!此乃天赐孤以破袁良机!” 他不再犹豫,厉声嘶吼,声震屋瓦:
“许褚!击鼓!升帐!召集诸将!快!快!快!”
沉闷如滚雷的聚将鼓,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灯火通明的大帐内,曹营核心文武齐聚,人人脸上带着惊疑与期待。曹操言简意赅,将许攸来投及乌巢空虚的情报和盘托出。帐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狂喜低呼与抽气声!所有人都意识到,命运的天平在向他们倾斜!
“天佑丞相!此乃决胜之机!”程昱激动得胡子乱颤。
“末将愿为先锋,踏平乌巢!”诸将纷纷请战,热血沸腾。
曹操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断:“此战关乎国运,孤当亲征!曹纯、曹休!”
“末将在!”曹纯、曹休踏前一步。
“命尔率虎豹骑五千为先锋!多备火油引火之物!首扑乌巢,焚其粮草!”
“末将领命!”
“夏侯惇!”
“末将在!”
“率精兵一万紧随其后,接应破寨,扩大战果!”
“喏!”
“其余诸将,随孤中军压阵!全军衔枚裹蹄,即刻出发,不得有误!”曹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分派完毕,众将即将领命而出之际,李维快步上前,对着曹操和关羽躬身抱拳,声音清晰而沉稳:
“丞相!君侯!末将斗胆进言!”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曹操眉头微挑:“明远有何良策?速讲!”
李维语速加快,条理分明:“许先生献乌巢奇策,乃制胜关键!然袁绍非庸主,其帐下张郃、高览,皆智勇兼备、果决善战之将!丞相亲率主力奔袭乌巢,官渡大营必然空虚!若张郃、高览洞察我军动向,趁虚猛攻我大营,断我归路,则我军纵焚乌巢,亦恐陷入腹背受敌之绝境!”
此言一出,帐内热烈的气氛为之一凝!荀攸、程昱等人眼中闪过赞许,微微颔首。曹操更是心头一凛,方才的狂喜被这冷静的分析瞬间浇醒几分,背脊升起寒意!许攸也脸色微变。
李维目光转向关羽,充满信心:“末将建言!请关将军率本部精骑,并请丞相再拨精兵两千,星夜赶往官渡大营以东、袁军来袭必经之险隘——鸡洛山设伏!若张郃、高览果然来袭,君侯神威,必可将其击溃,护我大营无虞!若其不来,君侯亦可为奇兵策应!此乃万全之策!”
【二爷伏兵在此!张郃高览,先来个不打不相识可还行!】李维内心疾呼。
关羽丹凤眼精光爆射,手按剑柄,沉声如雷:“明远所虑极是!关某愿往!大营在,关某在!”
曹操看着李维,眼中激赏之色更浓,此子眼光毒辣,思虑周全,更兼对关羽信心十足!他当即拍板:“善!明远深谋,孤准奏!云长!”
“在!”
“孤予你精骑两千!即刻出发,抢占鸡洛山!大营安危,尽付于公!”
“关某领命!定不辱命!”关羽抱拳,转身大步而出,帐外赤兔马的长嘶划破夜空。
李维紧随而出,在跨出帐门的瞬间,极其隐秘地对侍立帐边的一个糜家心腹递去一个眼神。那心腹微不可察地颔首,身影悄然融入黑暗——劫牢田丰的行动,启动!
那心腹转向一处角落中的军帐,嘴唇微微翕动,确是发出鸟鸣声,军帐中也响起鸟鸣声回应。没过多久,一只信鸽冲天而起……
子夜,乌巢。
连绵的营寨死寂无声,只有鼾声与巡哨懒散的脚步声。淳于琼果然烂醉如泥,倒在中军帐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垛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突然!
震天的喊杀声与铁蹄轰鸣撕裂了宁静!
曹纯率领的虎豹骑,如同来自地狱的洪流,狂飙突入!火把、火箭如同流星火雨般砸落!
轰——!轰——!
冲天的烈焰瞬间腾起!干燥的粮草遇火即燃,火借风势,疯狂蔓延!顷刻间,整个乌巢化作一片翻腾咆哮、映红天际的烈焰之海!浓烟滚滚,遮星蔽月!
“敌袭!曹军!”
“粮草!粮草烧起来了!”
“救火啊!”
袁军惊惶失措,哭喊奔逃,营寨陷入彻底的混乱与绝望!夏侯惇率军杀到,将混乱的袁军彻底分割碾碎!
曹操亲临火场,望着这片焚尽袁绍根基的滔天烈焰,脸上充满了狂喜与狰狞:“烧!烧尽它!袁本初,你的死期到了!”
几乎同时,鸡洛山险道。
关羽率军早己埋伏妥当。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张郃、高览的“张”、“高”字大纛出现在山道尽头,五万袁军气势汹汹扑向官渡曹营!
就在其前队进入伏击圈!
“杀——!”关羽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赤兔马化作赤色闪电,载着绿袍战神狂飙而下!青龙刀光如匹练,瞬间撕裂袁军前阵!
“放箭!”李维嘶喊。
两侧密林箭如雨下!狭窄山道成了袁军修罗场!
“关羽?!是关羽!”张郃、高览骇然失色!
“不要乱!结阵!”张郃挺枪怒吼。
“挡住他!”高览挥刀疾呼。
关羽目标明确,赤兔马快如疾风,首冲帅旗!青龙刀所向披靡!
“张郃!高览!插标卖首之徒,还不授首!”怒吼如龙吟,威压盖战场!
眼看关羽神威无敌,前军崩溃,乌巢火光映天,张郃、高览心胆俱寒。
“撤!快撤回大营!”张郃当机立断。
“收兵!撤!”高览红眼嘶吼。
袁军如潮溃退,自相践踏。张郃、高览在亲兵死护下,勉强收拢败兵,狼狈不堪地向袁营方向仓皇逃去,满心屈辱与惊惧。
关羽横刀立马于尸山之上,赤兔长嘶,火光映照着他威严的面容。李维策马近前,低语:“君侯神威!张高败退,郭图谗言必至,彼等归路己绝!”关羽微微颔首,目光深邃。
三日后晚,邺城大狱。
虽名为死牢,但田丰所在的囚室却相对干净,甚至有一张简陋的木榻和一盏油灯。看守的狱卒虽不敢放他,却也并未有所为难。
田丰枯坐榻上,形容憔悴,背脊因旧伤隐隐作痛,眼神浑浊地望着铁窗外的夜空,口中喃喃:“骄兵……必败……持久……方为上策……袁公……为何不听……为何啊……” 绝望与悲愤几乎将他吞噬。
突然!
牢门传来几声闷响与短促的惨哼!
“哐当!” 坚固的铁锁被利刃劈开!几个黑衣蒙面、身手矫健的人影如风般卷入!
为首一人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田丰,竟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虽低却清晰有力:
“田丰先生!奉左将军刘皇叔之命,特来救先生脱困!”
田丰茫然抬头,眼中死水微澜:“刘……玄德?” 他声音嘶哑干涩。
“正是!”黑衣人语速极快,“先生忠义,天下皆知!袁绍刚愎,囚禁忠良,败亡在即!乌巢粮草己被曹操焚尽!袁军大势己去!先生岂可与此昏主玉石俱焚?!皇叔仁德,求贤若渴,特遣我等迎先生共扶汉室!先生家小傍晚己经出城,此刻正欲赶往新野,请先生速速随我等离开!”
“乌巢……己焚?!”田丰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身体剧烈一震!这个他最恐惧的预言,竟己成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释然涌上心头,随即又被那“刘皇叔”、“共扶汉室”的字眼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出。
“走!快走!”黑衣人不再多言,两人小心却利落地架起虚弱的田丰,另一人迅速用宽大斗篷将其罩住。
“先生,得罪了!” 一行人如同暗夜幽灵,冲出死牢,融入因乌巢火光而隐隐骚动的邺城夜色。
田丰靠在黑衣人的臂膀上,感受着久违的自由空气,回望了一眼那象征忠诚与绝望的牢笼,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但这一次,泪水中除了悲凉,似乎还映着南方那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