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炸雷般的大嗓门裹挟着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撕裂了荒野上令人窒息的死寂!也像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破了李维和简雍之间那剑拔弩张的僵持空气!
李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浑身一抖,本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差点崩断。他惊恐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骑如同旋风般从枯树林后卷出!马上之人,身量异常魁梧雄壮,穿着一件不甚合体的陈旧皮甲,露出的臂膀肌肉虬结,如同铁铸。一张黑脸膛,钢针似的络腮胡须根根戟张,环眼圆睁,顾盼间自带一股猛恶之气。他骑着一匹同样高大、但明显被催逼得口鼻喷吐白沫的黑色驽马,手中倒提着一杆丈八长的乌沉沉蛇矛,矛尖上似乎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正是这黑大汉,人未至,声先到,那如同洪钟、带着浓重燕地口音的大嗓门还在回荡:“宪和!你小子磨蹭什么呢!大哥都等急了!找到水源没有?!”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简雍,随即就落在了蜷缩在枯草丛里、面无人色的李维身上,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毫不掩饰的警惕。
“咦?这半死不活的小子是谁?” 黑大汉勒住躁动的马匹,蛇矛随意地指向李维,声如闷雷,“莫不是黄巾贼的探子?宪和,你跟他在这磨叽啥呢?” 矛尖上那点暗红的血迹,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简雍在李维叫破“刘玄德”之名时,心中己是惊涛骇浪,警惕提升到了顶点。此刻张飞的突然出现,那巨大的嗓门和毫不掩饰的敌意,更是如同火上浇油!他几乎瞬间就认定,眼前这来历不明、言语诡异的小子,必然是某个敌对势力派来的细作!目标首指自家主公!
“翼德!小心!” 简雍厉喝一声,身体猛地向后急退两步,彻底拉开了与李维的距离,同时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尺长短匕,横在胸前,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李维,“这小子有古怪!他…他知道大哥的名讳和形貌!连大哥早年贩履之事都一清二楚!”
“什么?!” 张飞闻言,环眼瞬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股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的狂风,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胯下的黑马也感受到主人的怒意,不安地刨着蹄子。“好胆!敢打听俺大哥?!” 他手中那杆沉重的丈八蛇矛“呜”地一声抬起,冰冷的矛尖带着破空之声,首指李维的咽喉!距离不过一丈!那矛尖上浓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气息,几乎瞬间将李维淹没!
“说!谁派你来的!想干什么?!不说实话,俺老张一矛捅你个透心凉!” 张飞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李维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矛尖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只要张飞手腕轻轻一抖,他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我…我不是…探子…” 李维牙齿咯咯打颤,拼命想解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极致的恐惧、左腿伤口剧烈的疼痛、后脑撞击的眩晕、还有刚才那口水带来的短暂舒缓后更强烈的虚弱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眼前张飞那狰狞的黑脸和冰冷的矛尖开始晃动、重影…简雍警惕的身影也变得模糊扭曲…
一股难以抗拒的灼热感猛地从身体深处窜起!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瞬间坠入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枯树林的阴影里,又转出几匹驽马的身影,为首一人,似乎…耳朵特别大?
“翼德!住手!” 一个温和、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及时喝止了几乎要暴怒出手的张飞。
张飞的蛇矛硬生生停在半空,他悻悻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往前递。
只见数骑从枯树林后缓缓走出。为首之人,并未着甲,只穿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深衣,洗得有些发白。他身量不算特别高大,但肩背挺首,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异于常人的面貌——双耳轮廓分明,耳垂厚实硕大,几乎垂至肩头;双臂自然下垂,手指修长,指尖竟真的轻松越过了膝盖!他面容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仁厚之气,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充满了凝重和审视,正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李维。
来人翻身下马,动作沉稳利落。他走到李维身边,并未立刻靠近,而是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个昏死过去的少年:破烂污秽的麻布衣,瘦骨嶙峋的身体,左小腿上那缠裹着污秽布条、还在缓缓渗出血水和脓液的伤口,脸上、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虫咬红痕和污垢,还有那异常苍白、布满冷汗和痛苦神色的脸。
“大哥!” 张飞收了矛,依旧警惕地盯着地上的李维,“这小子邪门得很!宪和说他…”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张飞的话。他的目光落在李维那被草汁和污布胡乱处理的伤口上,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伸出手指,探了探李维脖颈处的脉搏,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烫得厉害。” 刘备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伤口化脓,邪毒入体,又受了惊吓和饥渴之苦…再耽搁,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他看向简雍,“宪和,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孩子…当真知道我的名讳?”
简雍此刻也收了匕首,但脸上的警惕丝毫未减。他快步走到刘备身边,压低声音,将刚才李维如何失魂落魄,如何听到“光和七年”后反应巨大,如何突然问出“刘备刘玄德”,甚至精准说出“双耳垂肩,双手过膝”、“织席贩履”、“匡扶汉室”这些极其私密和核心信息的经过,快速而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刘备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温和渐渐被深沉的思索所取代。当听到李维准确描述他早年贩履的经历和志向时,他那双垂肩的大耳,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
张飞在一旁听得抓耳挠腮,环眼瞪得溜圆,忍不住插嘴:“大哥!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曹阿瞒!或者袁本初那些腌臜泼才派来的细作!专门打听大哥你的底细,好使坏!让俺一矛结果了他,省得麻烦!” 说着又要举矛。
“翼德!” 刘备再次沉声喝止,语气加重了几分,“不可鲁莽!此人来历蹊跷,所言更是匪夷所思。若真是细作,岂会如此轻易暴露,又落得这般凄惨境地?” 他指了指李维高烧昏迷、奄奄一息的样子,“见死不救,非仁者所为。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李维苍白的脸上,若有所思,“他既知我志,无论其意善恶,此际垂死,焉能弃之?”
简雍眉头紧锁:“主公,此子言语怪异,所知甚密,恐非吉兆。其言主公形貌志向,分毫不差,此事…太过蹊跷!万一…”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万一是妖人邪术呢?
刘备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目光扫过昏迷的李维,又看向身后几个跟着他、同样面带风尘和疲惫的亲随,最后落在张飞和简雍身上,声音沉稳而坚定:“蹊跷也好,妖异也罢,终究是一条性命。我刘玄德行事,但求俯仰无愧于心。见其伤重垂危而袖手,非吾志也。”
他转头对一个看起来较为沉稳的亲随吩咐道:“阿成,取些干净的水来,给他润润唇。再找块干净些的布,小心解开他腿上的脏布看看。” 他又看向简雍和另一个略懂些粗浅医术的亲随,“宪和,你和阿平一起,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处。小心些,莫要惊扰了他。”
“大哥!” 张飞依旧不甘心。
刘备抬手按在张飞结实的手臂上,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翼德,我知你担忧。此人来历不明,我们自当谨慎看管。待他醒来,问明缘由,再做定夺不迟。此刻,救人要紧。”
张飞看着刘备那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烧得人事不省、瘦弱可怜的李维,重重哼了一声,将蛇矛往地上一顿,溅起一片尘土,瓮声瓮气道:“行!听大哥的!不过这小子要是醒了敢耍花样,俺老张的蛇矛可不认人!”
刘备点点头,不再多言。他重新蹲下身,看着亲随阿成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沾湿布片,润泽李维干裂出血的嘴唇,看着简雍和阿平皱着眉,屏住呼吸,极其谨慎地开始处理那条狰狞的伤腿。他的目光深沉,仿佛穿透了李维昏迷的表象,在思索着这个突然闯入、带着巨大谜团的少年,究竟会给他的前路带来什么?
荒野的风吹过,带着凉意和血腥的余味。李维在昏迷中痛苦地蹙着眉,发出模糊的呓语。而围绕着他的,是刘备的仁厚与疑虑,简雍的警惕与探究,以及张飞毫不掩饰的杀意与好奇。他的命运,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摇曳在这乱世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