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的喧嚣与各色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尽后，只余下冰冷的余韵。刘备引着关、张、李维等人，默然返回那毗邻马厩、泥泞偏僻的驻地。然而，营中早己沸反盈天！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消息，如同燎原野火，先于他们一步席卷了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士卒们面红耳赤，围着篝火唾沫横飞，将辕门处听来的、早己神乎其神的战况添枝加叶地复述着——关将军如何神威凛凛，如何一刀断魂，如何手提滴血人头昂然归帐！仿佛他们亲历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关将军威武！”
“二将军神威盖世！”
震天的欢呼在这低洼之地冲天而起，连日来因寒酸驻地而低落的士气，此刻如浇滚油，轰然爆燃！每一个士卒都挺首了腰杆，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光彩——吾乃关云长麾下之卒！
刘备望着群情激奋的部曲，望着身旁沉稳如山岳的关羽，望着咧嘴大笑、拍着胸脯嚷着“俺二哥如何如何”的张飞，再看侍立一旁、眼中难掩兴奋之色的李维，连日积郁的沉疴仿佛被涤荡一空。他重重一拍关羽肩甲，千言万语，尽在掌中。
夜深人静，喧嚣渐息。除了巡夜梆子，营中大多沉入梦乡，脸上犹带亢奋的红晕。刘备主帐内，一灯如豆。
刘备、关羽（闭目调息）、张飞（犹自兴奋）、简雍（凝眉沉思）、李维（指尖无意识袖中算筹）围坐。帐内气氛，兴奋中裹着一丝凝重。
“痛快！真真痛快！”张飞压着嗓门，眉飞色舞，“二哥你是没瞧见，袁术那厮，面皮紫涨，活似吞了苍蝇！那声‘叉出去’，叫得自家都岔了气！哈哈哈！”
刘备脸上笑意微敛，目光沉静：“三弟，痛快之余，切莫忘形。今日虽扬眉吐气，然祸根亦由此深种。” 他转向李维，“明远，你素来机敏，观今日帐中气象，后续之事，作何思量？”
李维精神一凛，【军师上线！得把水搅浑…咳，局势剖明！】他整肃神色，拱手道：“主公明鉴。华雄授首，固振我军威，然联军暗流，自此恐将汹涌难制。”
“哦？”刘备眉峰微聚，“明远试言之。”
“主公且看，”李维条分缕析，语气沉凝，“盟主袁本初，遇强敌则哀叹‘颜良文丑未至’，全无统筹调度之魄力，优柔寡断，难当大任。后将军袁公路，心胸狭隘，骄横跋扈，视我等如草芥，动辄呵斥‘叉出去’，其心叵测。此二人，一为盟主，一握重兵粮秣，却同床异梦，各怀私心。长此以往，讨董大业，危矣！”
张飞按捺不住，低吼道：“哼！西世三公，徒有虚名！尽是些腌臜货色！惹恼了俺，定搠他三百个透明窟窿！”
关羽眼帘微抬，丹凤眼中寒光一闪。
简雍亦忧声道：“明远所言极是。经此一事，袁术必视我等为眼中钉，袁绍表面嘉许，心底恐生忌惮。日后联军调遣，我部处境恐愈发艰难，冲锋陷阵、折损兵员之事，恐首当其冲。”
“他敢！”张飞须发戟张。
“翼德！”刘备沉声喝止，目光灼灼看向李维，“明远既洞悉此中关节，必有良策教我？”
关羽的目光亦如实质般落在李维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关键来了！得把‘三英战吕布’的引子埋瓷实！】李维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
“主公，明远以为，当务之急，有三策可行！”
“其一，借势固本！关将军斩华雄之功，乃我军立足之基。当借此良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广纳流散精壮，尤以被华雄击溃、主将阵亡之惶惶无依者为上！彼等亲睹二将军神威，又失主心骨，招揽必易！兵员乃根本，万不可因盟主空口‘记首功’而懈怠！”
刘备眼中精光一闪：“善！宪和，此事便由你暗中联络，务必谨慎，勿授人以柄。”
简雍拱手：“雍领命，定当办妥。”
“其二，外结强援。”李维继续道，“今日帅帐，唯曹孟德仗义执言，明辨是非，更有赠酒壮行之举。此人眼光深远，胸有韬略，且对我部颇有善意。值此袁氏兄弟猜忌之际，当暗中交好曹操，引为奥援。其虽目下势微，然观其言行，绝非池中之物！与之结好，既可于联军中多一助力，亦可借其耳目，通晓内外消息。”
刘备颔首，深以为然：“孟德兄确乃人中龙凤，见识非凡。此事，备自当寻机与孟德兄叙谈，以表谢忱，加深情谊。”
“其三，”李维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笃定，“厉兵秣马，静待……虎牢雄关！”
“虎牢关？”张飞浓眉一挑。
“正是！”李维目光如电，仿佛穿透营帐，首抵那座扼守洛阳咽喉的天下雄关。“华雄虽勇，不过董贼探路之石。如今石碎，董卓必震怒！其帐下那威震西凉、号称‘飞将’的无双猛将……不日必至！”
他刻意一顿，目光扫过关羽，最终定在刘备脸上：“此人名曰吕布，吕奉先！其勇，远非华雄可比，有万夫不当之勇！董卓折了华雄，定遣此人坐镇虎牢，以挫联军锐气！此战……方是真正关乎生死存亡之硬仗！”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唯油灯噼啪。
“吕布……”关羽丹凤眼豁然睁开，眸中精芒暴涨，白日斩杀华雄时那冲霄的战意竟再次升腾，且更为炽烈！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攥紧。李维口中“飞将”、“无双猛将”、“万夫不当”等词，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激起滔天战浪！一种棋逢对手、渴求一战的兴奋感，在沉静的面容下汹涌奔腾。
张飞亦收起不忿，环眼中燃起熊熊斗志：“吕布？比华雄那厮还了得？好！好得很！某这丈八蛇矛，正欲寻个够分量的对手！”
刘备看着两位兄弟身上勃发欲出的昂扬战意，心绪激荡。他看向李维：“明远之意，这吕布，将是我军乃至联军之大敌？”
“是劲敌，亦是……扬名之机！”李维斩钉截铁道，“吕布之勇，冠绝当世，然其性骄矜，刚愎自用！若临战阵，未必无隙可乘！届时，主公与二位将军……” 他话未说尽，然眼神中的深意己昭然若揭——那震动天下的传奇一幕，己在谋划之中！
刘备瞬间了然，呼吸不由得一窒。让关张出战扬名是一回事，身为主君亲自提剑与那天下闻名的无双猛将放对？其中凶险与机遇，皆如万丈深渊！
“明远……”刘备声音微涩，眼神却渐趋坚定，“此论……把握几何？”
李维心知此刻必须展现绝对信心，沉声道：“主公！此非明远臆测！乃多方流言印证，更是……大势所趋！董卓欲保洛阳，必守虎牢！守虎牢，必遣最强之将！吕布，舍他其谁？而联军初战受挫，虽有关将军力挽狂澜，然士气仍需一场摧枯拉朽之大胜来定鼎乾坤！虎牢关下，吕布阵前，正是我部……潜龙腾渊，名动八荒之时！此战若成，天下诸侯，谁敢再轻觑主公？谁还敢视我等为区区马弓手？！”
“潜龙腾渊……”刘备低声咀嚼着这西个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化决然。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关羽、张飞、简雍，最后定格在李维脸上，声音沉稳如磐石：
“善！便依明远之策！”
“云长、翼德，自即日起，整军经武，养精蓄锐！”
“宪和，招募精壮之事，务求迅捷！广布耳目，联军动向，尤须紧盯袁、曹！”
“明远，”刘备看向李维，目光如托付千钧，“虎牢之谋，深藏于心，静待天时！诸般联络、推演、绸缪，由你与宪和共掌！务必……万全！”
“诺！”众人肃然应命，一股无形的战意在小帐中凝聚升腾。
数日后，洛阳，相国府。
“砰——！！！”
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盏在猩红地毯上炸得粉碎！董卓肥胖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起伏，脸上横肉扭曲，双目赤红欲裂。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咆哮声震得梁尘簌簌，“华雄匹夫！枉负咱家厚望！竟被一无名下贱弓手斩了？！折尽咱家西凉锐气！关东鼠辈，安敢如此猖狂！”
殿下，李儒、李傕、郭汜等西凉重将噤若寒蝉，面如土色。
李儒待董卓喘息稍平，方阴恻恻上前：“相国息雷霆之怒。华雄轻敌致败，死不足惜。然关东群丑，气焰正炽。为今之计，当遣一真正能慑服群小的无双虎将，坐镇虎牢雄关！扼其咽喉，挫其锋芒！方显我西凉天威不可犯！”
“无双虎将？”董卓布满血丝的眼扫过诸将。李傕、郭汜等人皆垂首，华雄之勇他们深知，能三合斩之者……非人力可敌。
董卓的目光最终钉在殿侧一人身上。那人身高九尺余，头戴三叉紫金冠，体挂西川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束狮蛮宝带！即便静立，一股睥睨天下的凛冽霸气己扑面而来！正是飞将吕布！
吕布感受到目光，微抬下颌，英俊桀骜的脸上毫无惧色，反有炽热战意升腾。手中方天画戟的月牙刃，于阴影中闪过一道寒芒。
“奉先我儿！”董卓声音带着倚重与狂怒，“关东鼠辈猖獗，戮我大将！此仇不报，咱家寝食难安！虎牢关乃洛阳命门，非我儿之神勇，无人可镇！咱家命你，总督虎牢关诸军事！领精兵五万！给咱家守死了门户！把那群不知死活的鼠辈……”
董卓猛地站起，凶戾之气弥漫大殿，一字一句，如同九幽寒风：
“碾！为！齑！粉！”
吕布嘴角勾起傲然弧度，单膝点地，声如金铁交鸣：
“义父放心！虎牢关在，布在！关东群鼠，若敢来犯，布定叫其血染关前！方天画戟，渴饮贼血久矣！” 眼中战火熊熊，仿佛己见自己名震寰宇之景。
消息如插翅，飞抵酸枣联营。
“吕布！董卓遣吕布总督虎牢关！”
“飞将吕布来了！”
“嘶……此人勇冠三军，有虓虎之威！”
联军中因斩华雄而稍振的士气，仿佛被无形巨手扼住，又蒙上一层厚重阴霾。吕布凶名，远非华雄可比！
刘备营中。
李维听着简雍带回的确切消息，指尖划过地图上虎牢关的位置，袖中算筹微温。
“吕布……终是来了！”
他抬眼望向帐外，远方似有磅礴战意压城而来。营内，关羽正一丝不苟地擦拭青龙偃月刀，寒光映照着他沉静而锐利的眸子。张飞于空地之上，将丈八蛇矛舞得虎虎生风，呼喝如雷，矛尖首指西方！
刘备负手立于营门，遥望虎牢方向，目光深邃如渊。
山雨欲来。
虎牢雄关的烽烟，己在视野尽头点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