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意识在浓稠如墨的迷雾中沉浮。
忽有清脆的铜铃声穿透迷雾，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千机阁那座冰冷的铜钟之下。
三岁的他被裹在玄色锦袍里，小手攥着母亲送的藤蔓纹玉佩，仰头望着阁中长老布满皱纹的脸。
"从今日起，你便是千机阁未来的阁主。"话音未落，皮鞭破空声骤然响起，抽在他稚嫩的脊背上。
日复一日，寒潭淬体、冰洞刮骨，毒药试功、暗巷厮杀......
他的童年浸满了血与泪，唯有深夜蜷缩在柴房时，会掏出怀中玉佩，对着月光思念母妃，思念王府的温暖。
千机阁的试炼是残酷的，不会因为他是阁主的孩子而优待半分，相反，他经历的试炼比普通人难上数倍，几乎每一天都在死神面前徘徊。
他想如果就这么死去的话其实也挺好，但每次当他濒死的时候，总有一个幼小身躯的蒙面女子扛着他去到胡婆婆的药园子，铃铛声响，一次又一次。
他那时候应该是恨她的，恨她为什么要救他，救了他又消失，等他濒死又出现，而后又消失。
十岁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胡婆婆的药园子，也再也没有听见过铃铛声，因为她真的消失了。
十二岁生辰那日，他浑身浴血地完成最后一项试炼，却在醒来后得知母亲病重的消息。
记忆突然剧烈翻涌，他看到母妃咳着血，虚弱地抓住父王的衣袖："把昭儿接回来...我想.....想见他最后一面..."王爷沉默良久，终于唤来无影卫首领："阿落，你亲自去千机阁，务必将世子安全带回来。"
那个蒙着黑纱的女子单膝跪地，声音清冷如霜："属下遵命。"她飞身掠出王府时，腰间的铃铛轻轻晃动，和楚昭玉佩上的藤蔓纹路遥相呼应。
铜门吱呀推开，阿落的玄色衣袂趁着夜色掠入，腰间铃铛轻颤。
楚昭只着中衣坐在廊下，袖中飞镖正欲射出，听见铃铛声瞬间收住，眉眼间染着一丝的怒意。
她戴着黑纱，额角还凝着未干的血痂，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王妃病重，千机阁旧部蠢蠢欲动，王爷派属下......"
"母妃如何了？"楚昭攥紧长剑，指节泛白。
阿落沉默片刻，将密信递过去："病情反复，太医说......"她话音戛然而止，刚从怀里掏出密信时，铃铛顺势垂落在腰间，楚昭的剑头掠过她的腰间挑起铃铛。
"你为何总戴着这铃铛？"楚昭突然反问，言语冰冷，目光灼灼。
阿落指尖微蜷，别过脸去："不过是防身暗器。"
"防身会用七叶寒铁？"楚昭欺身上前，阿落被迫与他对视，那双眸子深邃如寒潭，带着几分怒意与疏离，染血的中衣滑落肩头，狰狞伤疤纵横交错，"就像你每次救我时，总带着能解百毒的紫心兰？"
空气骤然凝固。阿落望着少年眼底翻涌的风暴，喉间发紧："你都记起来了？可我明明......"
“明明最后一次送我去胡婆婆那里给我下了忘忧散，对吧？”楚昭轻笑。
阿落愣住：“你知道？那你还记得.....”
“记得。”楚昭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记得你用身体替我挡下淬毒箭矢，记得你在寒潭底为我渡气，记得......"楚昭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阿落衣襟，"但我更想知道，当年你为何消失？"
阿落后退半步，撞上身后廊台的扶手，铃铛叮当作响。她垂眸看着染血的衣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世子，属下不能说。"
“这还是第一次听你唤我世子。”楚昭指尖掠过铃铛，进而环住林落腰身，将她抵在扶手上，呼吸灼热，迫使她首面自己。
阿落瞳孔骤缩："少阁主......”
暗夜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在廊台窗棂上。阿落望着少年眼底燃烧的火焰，恍惚间又看到那个浑身是血的孩童。
躺在她的怀里不知折腾多少次后，才倔强地说"如你的意，我不死了"。腰间铃铛与楚昭的玉佩相触，发出清越共鸣，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梦境破碎，楚昭猛地咳出血来。他挣扎着想要抓住记忆里那抹黑影，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耳边传来苍老的叹息："阿昭，终于等到你了..."
楚昭猛地坐起，喉间腥甜翻涌，却在看清床边人的瞬间僵住。胡婆婆鬓角霜雪更重，枯瘦的手正握着他的腕脉，药香混着陈年艾草味萦绕鼻尖，恍惚间竟与儿时记忆重叠。
胡婆婆也只是在楚昭刚清醒时慈祥了一阵，而后大声呵斥："胡闹！"胡婆婆的拐杖重重敲在床沿上，震得窗前的铜铃叮咚作响。
"拿命试那毒，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她转身舀起黑黢黢的药汁，浑浊的眼珠突然泛起水光，"当年那丫头每次拼死把你拖到我这儿，如今倒好，你们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