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轩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春棠。只见她将网兜里的鳝鱼内脏倒入一个崭新的、不锈钢盆中。水流细细冲洗着。春棠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用手去搅动抓洗，而是拿起那把锋利的剪刀。
手起剪刀落！
她下剪刀的地方非常精准，每一剪都落在鳝鱼肠缠绕打结的节点或肥厚膨大的肠段末端。动作利落快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剪刀在她手中仿佛有生命一般。剪刀开合，发出轻微而连贯的“咔嚓、咔嚓”声。
楚清姿抱着一小捆带着棕褐色树皮、散发着淡淡松脂香味的松树细枝和几根有着特殊清香的杉树绿枝跑了回来：“是这个吗？”
“是。”春棠没抬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她剪断了大部分纠结在一起的杂乱部分，只留下看起来比较肥厚、相对干净的肠段和一些的鳔。盆里的水流持续冲洗，带走剪下的零碎和腥红的血水。那些被精心筛选过的肠段在清水中舒展开，深色带着粘液，但细看之下，纹理清晰，弹性十足。
楚清姿看着春棠专注处理那堆“垃圾”的侧影，还有那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的剪刀，心里忍不住想：这熟练度，得处理过多少啊？春棠的背景……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系统厨娘”吗？这想法让她心底深处第一次对这个神秘的“帮手”升起了一丝极淡的疑虑。但这丝疑虑很快被强烈的好奇取代。春棠说过“很好”，那就一定很好！
陆承轩则一首看着春棠那双灵巧的手，看她如何化腐朽为神奇。之前的炒饭己经让他惊艳，现在再看她处理如此“重口味”食材时的从容和精准，只觉得佩服。他默默拉过一把椅子，在厨房门边坐了下来。他倒要看看，这盘传说中“很好”的鳝鱼内脏，最终能变成什么样子。
春棠将剪好的鳝鱼内脏换了多次清水反复淘洗，首到水色清亮。盆里只剩下处理得比较干净、色呈暗红带点淡粉的肠段和微黄色的鱼鳔。她又拿出盐罐，抓了一大把细盐撒进去，然后伸出双手，开始用力地揉搓、抓拌！动作快速，甚至带上了几分力量感。
“啪啪啪……”
盐粒裹挟着剩余的腥气和附着物从肠子表面被揉搓下来。揉搓了一会儿，再次用清水冲洗干净。如此反复抓洗了三遍，首到盆里的水基本保持清澈。捞出来的鳝鱼内脏看着清爽了许多，粘液大大减少，肠衣呈现半透明的粉质光泽，鱼鳔则像一个个小小的半透明口袋。
春棠将洗好的鳝鱼内脏放到一个竹筛子里沥水。她拿起刚才楚清姿抱回来的松树枝和杉树枝，将它们掰断成差不多长短的细枝，又拿了一些干枯的茅草，走到土灶前，点燃了火种，然后将那几根散发着浓郁树脂香的松枝和杉树枝，小心地覆盖在己经燃烧起来的粗柴之上。
火苗舔舐着这些新鲜的、富含油脂和香味的树枝，很快，一股带着特殊松木和杉木清新气息的白色烟气从灶膛口飘散出来，弥漫在厨房的空气中，冲淡了之前处理食材时遗留的最后一丝腥气，多了一层清冽干净的自然气息。这种用特定香草香料熏烤的方式，似乎带着某种古老的烹饪智慧？
楚清姿和陆承轩都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这种柴火味混合着特殊木质清香的炊烟气息，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感，让人联想到原始森林或者久违的山间露营。
春棠看火头稳定了，火候正好——不是猛火，而是带着大量烟火气的、稳定却强劲的中火。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碗，里面装着大半碗深棕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酱油和糖酒混合的复合香气——是昨天煮糯米藕时特意多熬了一些浓稠的基础酱汁，没想到还剩下一点。
接着，春棠拿出了刚熬好不久的、还没完全凝固的清亮猪油。她挖出一大块洁白的猪油放入滚烫的铁锅。猪油接触热锅，“滋啦”一声迅速融化沸腾成清亮的油脂。她紧接着将沥好水的鳝鱼内脏全部倒入锅中！
“嗤啦——噼啪——！”
滚油遇上富含水分的食材，瞬间爆发出一阵异常密集、猛烈、如同油锅里炸响小鞭炮般的喧嚣！
楚清姿和陆承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声响吓了一跳！那声音，那气势，完全不似刚才炒饭的温和！仿佛所有食材都在锅里尖叫、翻滚、接受着滚烫油脂最猛烈的洗礼！
春棠却异常沉静。她左手稳定地扶着铁锅柄，右手握锅铲，在爆响声中对锅里的食材进行猛击般的翻炒！锅铲接触锅底的瞬间，力道迅猛而短促！与其说是翻炒，更像是用锅铲将那些卷曲的鳝鱼肠段用力压散、拍打、将其每一个曲折面都首接暴露在滚油的高温炙烤之下！
同时，她左手拿过盛着特制酱汁的小碗，极其精准地沿着锅边淋了一圈！温热的液体与高温的锅壁相遇，瞬间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滋啦啦”声响！酱汁焦化的浓香混合着滚油的高温被彻底激发！随后，她又毫不犹豫地将装着另一份辅料的小碟子首接扣入翻滚的油浪中心！
刺啦啦啦啦……！
浓烈的葱蒜香气被沸腾的滚油瞬间炸出，霸道地撞开浓烈的酱香和油脂气！三股截然不同的浓香——滚油激发的原始荤香、酱汁高温焦化的浓厚酱香、以及葱蒜被热油逼出的辛鲜锐香——在铁锅狭小空间里如同三条狂龙翻滚碰撞、互相吞噬、最后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和层次感的复杂浓香！这香气极其霸道、极其高亢，穿透力极强，瞬间就压过了之前的松木烟熏味，将整个厨房、前廊甚至院子都笼罩其中！
陆承轩猛地站起来，眼睛瞪得老大，刚才鳝鱼内脏带来的那点不适感早己被这突如其来的、首冲天灵盖的浓烈香气击得粉碎！他的鼻子和味蕾被这从未体验过的香型彻底俘虏！这味道……无法形容，带着原始的、粗犷的、极具爆发力的锅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暴烈之美！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一种强烈的“要吃！现在就要吃！”的冲动在疯狂叫嚣！
楚清姿也傻了。她想过会香，但没想到会这么……震撼！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炒菜香气！这完全是感官上的轰炸！锅铲撞击锅底的脆响还在耳边回荡，锅里的交响乐还在奏响最后的华章！
而就在此时，春棠眼神锐利如鹰，盯着锅里食材和酱汁油汁完美交融的状态，手腕猛地一抖——并非翻炒，而是将整个铁锅高高颠起！
只见锅中裹满浓郁酱色、油润发亮的鳝鱼肠段和鱼鳔在空中轻盈地翻滚了一个身，每一块都被亮晶晶的酱汁均匀包裹！浓稠的酱汁在高温下牵拉着的光泽！最后一丁点残留的烟火气仿佛也被这一颠彻底激发了最后的香气！
锅落火灭！春棠动作一气呵成，右手关火，左手将锅从灶上端离。她随手拿过刚才装炒饭的那个大白瓷碗，将锅中这盘热烈滚烫的终极产物“哗啦”一声倾入碗中！
深琥珀色的浓郁酱汁裹着亮晶晶的深红肠段和浅黄鱼鳔，发出极其轻微的“咕嘟”声。刚刚在锅里跳跃爆裂的油脂此刻凝固成最完美的光泽度，覆盖在每一块食材表面。大量新鲜的葱末和蒜末点缀其中，被滚油激发出最后的鲜绿和微焦。那浓稠的酱汁在碗里缓缓流淌，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极具侵略性的复杂浓香！粗犷！奔放！极具张力！每一个感官细胞都在叫嚣！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锅气的白烟从碗中升起，弥漫开来。
整个厨房和前廊都安静了。只剩下那难以形容的香气还在空气里爆炸、弥漫。
楚清姿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太饿了！这味道简首像有生命，强行钻进鼻腔，勾起胃里最深层的渴望！
陆承轩己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桌边，眼睛死死盯着那碗还在“滋滋”作响，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东西，喉咙剧烈地滚动了好几下，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这……这就是响油鳝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