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水山庄,惊鸿院。
与叶浮萍那方破败萧索的小院不同,这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空气中都弥漫着名贵熏香与灵植混合的清雅气息。院中伺候的侍女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丝杂音,惊扰了院子的主人。
叶惊鸿端坐于一张白玉石桌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名为「惊蛰」的宝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气逼人,映照出他英俊却冷漠的面容。
那几个去而复返的跟班,正跪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为首的那个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刚才的见闻,极尽夸张之能事,试图将一件让他们心底发毛的诡异之事,变成一个可以邀功的笑话。
「少爷,您是没瞧见那疯婆子的样儿!就在院子里闭着眼睛瞎蹦跶,跟乡下请神的巫婆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看啊,她是真被您一掌给打傻了,神志不清了都!」
叶惊鸿擦拭宝剑的动作没有停,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另一个跟班连忙补充道:「是啊是啊!我们试着扔石子砸她,她居然都能躲开,那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是走了狗屎运!一个将死之人,回光返照罢了!」
「运气?」叶惊鸿的动作终于顿了顿。
他抬起头,目光如剑,扫过几个噤若寒蝉的跟班。
「详细说说,她是怎么躲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几个跟班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身体扭了一下。」「对,很古怪地扭了一下,像是没长骨头。」「小的也说不好,反正不是咱们山庄的任何一种身法,就是运气好!」
「废物。」
叶惊鸿的评价言简意赅。他当然不是在说叶浮萍,而是在说眼前这几个连事情都描述不清楚的跟班。
他收回目光,继续擦拭着自己的爱剑。
他的脑海中,迅速将跟班们那些混乱的描述进行重组和分析。闭着眼睛,躲避攻击?胡乱蹦跳,却能毫厘之差地避开飞石?
这在他的武学认知体系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武道对决,靠的是眼力、神意和内力感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闭上眼睛,就等于自断臂膀,任人宰割。
至于那古怪的闪避,在他看来,不过是将死之人求生本能下的肌肉抽搐,是毫无章法的胡闹。一个连淬体境都未圆满的废物,经脉孱弱如朽木,就算得了什么奇遇,也断无可能在短短三日内脱胎换骨。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真的疯了。或者,是在用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来掩饰内心的恐惧。
一只被逼到绝路的蝼蚁,在被踩死前,总是会徒劳地挥舞一下自己那可怜的触角。看起来张牙舞爪,实则不堪一击。
叶惊鸿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冷笑。他己经懒得再为这只蝼蚁费半分心神,正准备挥手让跟班们滚蛋,再想个法子处理掉那个碍眼的垃圾。
就在此时,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步履匆匆地走进院子,躬身行礼。
「惊鸿少爷,庄主与长老会刚刚下达手令。」
管事双手呈上一卷兽皮卷轴。
叶惊鸿展开一看,眉头微微一挑。
「提前开启后山禁地试炼?」
管事恭敬地回答:「正是。据闻是『二阁三门』中的『听雨阁』和『焚天门』,今年都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天才,隐隐有压过我们断水山庄一头的趋势。庄主和长老们决定,破例提前开启禁地试炼,筛选出真正的可造之材,投入更多资源进行培养,以应对接下来的『三山会武』。」
手令上写得明白,为了磨炼弟子,也为了筛选掉那些滥竽充数的庸才,此次试炼规则极为严苛:所有三十岁以下,未能晋入蕴气境的淬体境弟子,都必须强制参加。
叶惊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的注意力立刻从那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身上,转移到了这场关乎山庄未来和个人荣辱的试炼上。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跟班,脸上那抹轻蔑的冷笑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残忍。
「不用再去管她了。」
他随手将卷轴扔在桌上,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一只蝼蚁,就算会翻几个跟头,难道还能翻出天去?把她的名字报上这次的禁地试炼名单。」
为首的跟班一愣,随即大喜,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狞笑:「少爷英明!」
叶惊鸿缓缓站起身,走到庭院中央,感受着吹过自己脸颊的微风,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野望。
「让她去禁地里喂凶兽,这样更干净。」
他根本不在乎叶浮萍是疯了还是傻了,也不在乎她那诡异的身法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看来,后山禁地,就是山庄官方设立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废物处理场」。
每年都有弟子「不幸」在试炼中死于兽口,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不会有任何人追查。
这比派人动手要高明得多,也安全得多。
一个死局。
一个注定无法挣脱的、完美的死局。
叶惊鸿彻底放弃了对叶浮萍的首接关注,在他心中,叶浮萍己经是一个死人。他不再浪费任何心神,转而开始盘算,自己要如何在这场试炼中猎杀更高阶的凶兽,夺取最珍稀的灵药,从而一骑绝尘,将所有同辈都远远甩在身后。
这种源自于绝对实力差距的、深入骨髓的轻视,反而阴差阳错地给了叶浮萍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
破败的小院依旧是那般寂静。
一名负责传令的外门执事满脸嫌恶地站在那扇破碎的院门外,甚至不愿踏入这片他眼中的「污秽之地」。
他将一块刻着名字和指令的木牌随手扔进了院子,像是丢弃什么垃圾。
「叶浮萍!长老会手令,三日后参加后山禁地试炼,不得有误!若敢缺席,按叛庄处置,就地格杀!」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说完,那名执事仿佛多待一秒都觉得晦气,转身便走,脚步匆匆。
叶浮萍从柳树下走出,弯腰捡起了那块落在泥土里的木牌。
木牌上,她的名字被刻得歪歪扭扭,充满了敷衍。
她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看着「禁地试炼」西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意外,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世间最深的绝望她己经尝过,死亡的阴影她也己经拥抱过。如今,一场所谓的生死试炼,于她而言,与院中吹过的一阵风并无区别。
她回到屋中,那本用异兽皮制成的《不渡舟》古籍,正静静地躺在床头。
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封面上那三个古拙的大字,那冰凉而坚韧的触感,让她那颗古井无波的心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禁地?
对别人而言,那是凶兽横行、步步惊心的坟场。
绝境?
对别人而言,那是万念俱灰、束手待毙的终点。
可对她,对修炼《不渡舟》的她而言……
叶浮萍的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望向了后山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了一片谁也看不懂的、奇异的光。
绝境,不正是最好的练功场吗?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这艘名为「不渡舟」的小船,终于要驶离这片死寂的港湾,去迎接它命中注定的第一场真正的狂风暴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