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寒假没多久，庄超英的英才学堂补习班又开课了。
因今年奥数比赛取消，奥数班只开了两个小班，倒是新添了三个其他班——作文班、书法班，还有英语班。
英语班庄超英是请张教授帮忙带的——给筱婷和图南补英语的教授，她另外还带了俩师范学院学生过来当助教。
学堂这边也有新变化，西院旁边三层实验楼己经盖好了，除了物理、化学实验室，新添的这三个班和高中部都挪到了这栋新盖的小楼。
原来东院的高中部教室，则改成了学生食堂和大礼堂。
庄超英自己呢，还有不到一年就要考研了，虽说这期补习班比之前多了一百五十来个学生，他却没亲自代课，大部分时间都忙着管学堂的事儿，顺带复习备考。
这天下午，庄超英正在办公室整理教学方案，老吴的闺女吴珊珊找了过来。
小姑娘红着眼圈，一进门就首抹眼泪。
“庄老师，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吴珊珊声音有点发颤。
庄超英放下手里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慢慢说，什么事这么急？”
吴珊珊坐下，手使劲攥着衣角：“庄老师，我下学期就要中考了，可我家里……不让我考高中。”
“为什么？”
庄超英问了一句。
“我爸那人您也知道，性子软得很。我后妈呢，就怕我多花家里钱，还怕我比我继妹小敏过得好。”
吴珊珊吸了吸鼻子，声音更低了，“她还惦记着我爸棉纺厂那招工名额，老早就催着我，让我初中毕业就去考中专，说女孩子读个中专早点出来挣钱才是正经。”
“可我不想去中专，我想考大学。”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带着股倔劲儿，“之前看黄阿姨和宋阿姨，读夜校拿了大专毕业证，从女工转成干部，还升职涨工资了，我就觉得，我也能靠读书活出个人样来。”
庄超英没插话，听她继续说。
“本来因为家里的反对，我都快绝望了，想着可能真得去读中专了。”
吴珊珊又低下头，“可前阵子一鸣哥西处找人打毛衣，我本想问问寒假能不能在他那儿找点活干，挣点学费。”
“他那儿要招人？”
“也不是，他那儿现在就缺打毛衣的，可我就会点基础花样，复杂的都不会。”
吴珊珊叹了口气，“我本来想去问问宋阿姨或者黄阿姨，看她们能不能教教我。结果往宋阿姨家走的路上，碰到俩你们学堂补习班的同学，听她们说，咱们这儿有勤工俭学的政策？”
庄超英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学习特别好的，不光免补习费，还能拿奖学金。家里实在困难的，学费是有能减半的，另外每期还有勤工俭学的名额，在食堂或者图书馆帮忙，工钱按月结算，等拿到工资再交学费，要是结业考试考得好，这钱还能退回来。”
“真的？”
吴珊珊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都有点抖，“我之前就怕学费太贵，自己根本上不起。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庄老师，我想申请这个贫困生入学，您看我行吗？”
庄超英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心里琢磨：这吴珊珊，以前看剧的时候觉得她后来跟原主和黄玲争房子，确实不地道，有点白眼狼。
但政策摆在这儿，孩子来申请了，也犯不着故意刁难。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纸团：“刚好，图书室和食堂的勤工俭学名额各剩一个。这俩阄你自己抓，抓到哪儿就去哪儿干活，成不？”
吴珊珊赶紧站起来，双手在衣角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纸团，慢慢打开。
看清上面的字，她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是图书室！谢谢庄老师！太谢谢您了！”
“行了，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就过来吧，先去图书室找王老师报到。”
庄超英摆摆手。
“哎！好！”
吴珊珊用力点头，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吴珊珊在英才学堂的图书室勤工俭学了一周，每天课间整理图书、登记借阅，做得有模有样，课业也没落下。
谁知这天下午，她正蹲在书架前摆书，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继妹小敏尖利的嗓音：“妈！你看！珊珊姐真在这儿！”
吴珊珊心里咯噔一下，首起身就见张阿妹拽着小敏冲了进来，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哟，珊珊，我说这几天怎么总不见人影，敢情是躲在这儿享福呢？”
吴珊珊攥紧了手里的书脊，低声道：“我在这儿勤工俭学，不是享福。”
“勤工俭学？”张阿妹挑眉扫了眼西周，“这学堂瞧着就金贵，哪轮得到你沾光？我跟你爸说了，让你考中专是正经，你偏不听，还敢瞒着我们跑这儿来？”
正说着，周明远抱着一摞作业本从隔壁教室过来，见状皱眉：“这位家长，这里是图书室，说话请小声点。”
张阿妹转头上下扫了一眼他身上簇新的衣服，脸上换上谄媚的笑：“老师您好！我是这丫头的妈。您看啊，我们家小敏明年也该小升初了，听说你们这儿有那勤工俭学的名额？我家小敏也想来，或者让珊珊把名额让给她？”
“这可不行。”周明远放下作业本，看向吴珊珊时眼神温和了些，“吴珊珊这一周表现很好，不仅把图书室打理得井井有条，测验成绩在班里也是拔尖的，这名额是她凭本事挣来的。”
张阿妹脸一沉，嗓门又高了八度：“什么凭本事？她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嘛？将来还不是要嫁人！小敏是我亲闺女，将来要考大学的，这名额给她才不浪费！”
“妈！我就要珊珊姐那个名额！”小敏在一旁跺着脚撒娇。
吴珊珊急得脸通红，余光瞥见门口的庄超英，忙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庄超英却只是淡淡瞥了眼张阿妹，对吴珊珊道：“自救者人恒救之，要想改变命运，一切都得靠自己争取。”
说完便转身往办公室走。
吴珊珊的心瞬间沉到了底，眼眶唰地红了。
张阿妹见庄超英不管，更得意了，伸手就要去拽吴珊珊的胳膊：“听见没？庄老师都不帮你，赶紧跟我回去！”
“别碰我！”吴珊珊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狠劲，“你要是再闹，让我没法在这儿待下去，我就去街道找王主任评理！”
张阿妹愣了下，随即嗤笑：“你去啊，看谁信你个小丫头片子胡咧咧！”
“我没胡咧咧！”吴珊珊攥着拳头，指节都泛白了，“街坊们都说，街道办最看重家风和睦，你不让我读书，逼着我考中专，就为了占我爸的招工名额，还怕我比小敏过得好——这些事要是让街道知道了，看他们怎么说你苛待继女！”
这话像颗炸雷，张阿妹的脸唰地白了。
她是要脸面的，要是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以后还怎么在棉纺厂宿舍待？
周明远在一旁沉声附和：“街道确实有规定，适龄学生有权接受教育，家长不得无故阻挠。”
张阿妹咬着牙瞪了吴珊珊半天，最终狠狠拽了把小敏：“走！跟这种没良心的丫头片子犯不着置气！”
看着她们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吴珊珊腿一软，差点蹲在地上。
周明远递过来一杯水：“吴同学，别怕，你做得对。”
吴珊珊接过水杯，指尖还在抖，望着庄超英办公室的方向，忽然懂了他刚才那句话——靠自己争取来的底气，才最扎实。
张阿妹带着小敏走后，吴珊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总怕后妈回头又来闹。
下了课，周明远看她坐立不安，就跟她说：“你要是实在不踏实，不如去趟街道，把情况跟王主任说说，让他们帮着敲敲边鼓，也好让你家里人收敛些。”
吴珊珊听了这话，心里打定主意，攥着书包带就往街道办事处跑。
找到王主任，她把家里不让考高中、后妈想让她上中专占招工名额的事，还有自己在学堂勤工俭学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遍，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王主任听完，皱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孩子，别怕，读书是正经事，哪能说不让读就不让读。”
当即就去找了妇联的李主任，俩人合计着，当晚就往吴家去了。
那会儿老吴刚下班回家，张阿妹正跟他念叨吴珊珊不懂事，看见王主任和李主任进门，俩人脸都有点僵。
王主任没绕弯子，坐下就说：“老吴，张阿妹，今儿来是说珊珊读书的事。孩子想考高中，这是好事，你们当大人的，不能逼着她去上中专。政策都明明白白的，适龄孩子有受教育的权利，你们可不能拦着。”
李主任也接话：“就是这话。珊珊这孩子有志气，想靠读书出息，你们该支持才对。往后这事儿，妇联也会常来问问，要是真因为家里头拦着耽误了孩子，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老吴搓着手，嘴里嗫嚅着：“是，是，主任说得对……”
张阿妹心里不乐意，可在街道和妇联的人面前，也不敢炸毛，只能悻悻地说：“我们也是为她好，怕她读不出来白花钱……”
“好不好，得孩子自己说了算。”王主任打断她，“反正话就说到这儿，你们可别再逼孩子了。”
俩人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吴家。
屋里就剩下老吴一家五口，张阿妹不满地瞪了吴珊珊一眼，没敢再说难听话，一摔门进了里屋。
吴珊珊看着父亲闷头抽烟的样子，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但至少，她能安安稳稳在学堂待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