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寒假，向鹏飞刚上火车，黄玲就拽着庄超英往黄父黄母和庄图南住的院子走：“爸妈和图南天天问——筱婷啥时候来，咱今儿就搬过去，住到开春再说。”
脚刚迈进门，林栋哲就扑过来抱住庄超英的胳膊：“黄阿姨，庄老师！我跟爸妈说好了，这寒假就赖在这儿！跟图南哥和庄筱婷做伴！”
黄父在廊下喂鹦鹉：“这小子，比咱们自家孩子还黏人。”
晚饭时，庄超英扒着米饭跟黄玲嘀咕：“我想办个数学补习班，你看如何？”
黄玲夹了块排骨给筱婷：“你本就是数学老师，咋不行？就是——”
她抬眼瞅他，“人手够使不？”
“我叫了明远他们，”庄超英放下筷子，“明远家里正愁年货钱，李军闲得发慌，王芳和张老师也应了。”
转天一早，几人凑在院子门口碰头。
周明远搓着手首转圈：“超英，咱这班收费咋定？我这奥数，毕竟没真正带过学生……能行？”
“数学班三十块一个月，每天两小时，”庄超英掏出小本本，“奥数班五十，多一节课。咱们暑假时去参加奥数教学培训时，还受嘉奖了，慌啥？”
李军挠挠头：“不是慌这个——教室呢？总不能在大街上讲课吧？”
“早预备好了，”庄超英笑，“隔壁状元府的群英楼，雕梁画栋的老房子，摆上桌椅就开课。”
王芳瞪圆了眼：“那可是大户人家的宅子！租金得多少？咱这点学费够不够？”
庄超英往黄父那边努努嘴：“我岳父给买的房子，将来给孩子们成家用的，一分钱不要。”
李军惊得瞪大了眼睛，周明远则是张大了嘴：“超英，那……那房主是你？”
“不然咋叫——预备好了？”庄超英拍他胳膊，“别愣着，张老师呢？”
“在这儿呢，”张老师推着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块小黑板，“我带高一，函数这块我熟，保证讲得比课本还明白。”
招生那天，周明远举着“寒假数学班”的木牌站在街口，有个大妈凑过来：“小伙子，你这班靠谱不？别是骗钱的吧？”
庄超英正好路过，接话：“大妈您让孩子来听两节课，觉得不行，我退您双倍钱。咱是实打实想教点东西。”
冬月二十八开课，庄超英刚走到群英楼，就听见张老师在里头喊：“这函数图像啊，就像爬楼梯！斜率大的是陡楼梯，斜率小的是缓坡——听懂的举个手！”
满屋子“唰”地举起一片胳膊。
周明远从初中奥数班跑出来，脸通红：“超英！都到齐了！二十五个孩子，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李军从高中奥数班探出头：“我这也齐了！十三个人，个个揣着竞赛题，追着我问‘这步咋来的’，劲头足得很！”
王芳抱着作业本出来，嗓门亮：“高二班都坐满了！有西十多个孩子，笔在纸上沙沙响，比在学校上课精神头都足！”
有个扎马尾的小姑娘背着书包跑过来，举着笔记本问：“庄老师，下午讲三角函数不？我这章总卡壳。”
庄超英笑着点头：“专门给你们补这块，保准让你弄明白。”
看着孩子们涌进教室的背影，听着楼里此起彼伏的讲课声，周明远忽然捅捅李军：“咱这班，真办对了。”
李军咧嘴笑：“可不是咋的，比在家闲坐强百倍。”
正说着，张老师拿着教案走出来透气，听见这话笑了：“可不是办对了？刚有个学生家长跟我打听，说能不能加开个晚班，她家孩子白天要帮着看摊，想晚上来学。”
庄超英摸了摸下巴：“晚班倒是能加，就是得再找个人手。”
“我来！”周明远立刻接话，“我晚上没事，初中奥数晚班我能带！”
李军也跟着举手：“那我带高中奥数晚班，正好把白天没讲透的题再捋一遍。”
王芳笑着点头：“那我就多盯两节课，高二数学也加个晚班。张老师您受累，高一那边……”
“我没问题，”张老师推了推眼镜，“孩子们想学是好事，累点不算啥。”
正商量着，扎马尾的小姑娘又跑出来，手里捏着块橡皮：“庄老师，刚才那道三角函数题，我好像有点思路了！”
庄超英接过她的练习本，指着其中一步：“你看这里，把正弦换成余弦，是不是就顺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对啊！我咋没想到呢！谢谢老师！”说完蹦蹦跳跳跑回教室。
周明远看着她的背影，挠挠头：“咱这课讲得还行，孩子们听得进去。”
“那是，”李军得意地扬扬下巴，“想当年我学奥数时，要是有这么明白的老师，早拿全国奖了。”
王芳笑着拍他一下：“别吹了，赶紧回班吧，你那班的学生该等着了。”
一晃二十多天过去
腊月二十西那天放学后，有个家长提着一篮橘子找到群英楼，非要往庄超英手里塞：“庄老师，多亏了你们这班，我家孩子现在做数学题都不怵了，刚才还跟我说——妈，我觉得奥数挺有意思的！”
庄超英推辞不过，只好接过来，转头分给孩子们。
张老师拿着一沓作业本出来：“你们看，这是高一班的测验卷，及格率比刚来时高了三成！”
周明远凑过去看，指着其中一份：“这是那个总躲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写的，进步真不小！”
正说着，王芳抱着一摞作业本从高二教室走出来，红着眼圈笑：“你们快来看这个！”
她翻开最上面的本子，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最后一页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谢谢王老师，我现在不怕数学了。”
“这是那个总迟到的男生写的吧？”
庄超英记得清楚，那孩子每天踩着上课铃进来，头埋得低低的，后来才知道他早上要帮全家人做早饭，干家务。
王芳点头：“昨天他特意早到半小时，塞给我个热乎的茶叶蛋，说‘老师您讲课嗓子疼，吃这个润润’。”
周明远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我这儿也有！初中班那个小胖墩，把零花钱攒起来给我买了支铅笔。”
他捏着那支铅笔，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哪在乎这个，就是觉得……值了。”
李军也凑过来，手里捏着张画：“你们看这个，高中奥数班那丫头画的，说我讲课像——拆积木，把难题一块一块拆开就简单了。”
画上是个戴眼镜的小人，举着块写着“奥数不难”的牌子，旁边画满了小星星。
正热闹着，黄玲挎着篮子走进来，里头是刚蒸好的馒头，冒着热气：“给你们送点干粮，刚出锅的红糖馒头，垫垫肚子。”
留堂还没走的五六个学生听见动静，从教室里探出头。
黄玲笑着招手：“都过来，每人拿一个，趁热吃。”
那个总躲在最后一排的男生，犹豫了半天，也慢慢走过来。
黄玲多塞了个馒头给他：“不够再跟阿姨说，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男生红着脸点点头，攥着馒头跑回座位，啃了两口就埋着头做题，肩膀却不像往常那样缩着了。
张老师看着这光景，忽然感慨：“咱这班啊，不光教知识，还教孩子抬头走路呢。”
庄超英深以为然。
他想起刚开课那几天，有个女生总把练习本遮得严严实实，问她是不是没听懂，她摇摇头就跑。
后来才知道，她爸妈总说“女孩子学不好数学”，她自己也没底气。
这阵子上课，她不仅敢举手回答问题，昨天还主动问能不能当数学课代表。
“对了，”庄超英忽然想起件事，“明远，你上次说想给家里买煤，我这有两张煤票，你拿去用。”
周明远摆手：“不用不用，我这阵子挣了学费，够买了。”
李军掏出个布包：“我也攒了点，打算给我妹买个新书包，她那书包补丁都摞补丁了。”
王芳笑着说：“我打算把多出来的课时费，给班里买些草稿纸和铅笔，有些孩子的本子都写得密密麻麻的。”
张老师推了推眼镜，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跟教育局的老同学提了咱这班，他说年后有个全市中学生数学竞赛，问咱班孩子想不想试试。”
“竞赛？”李军眼睛一亮，“那咱高中奥数班的几个准行！我这就回去给他们补补竞赛题型！”
周明远也跟着点头：“初中班那几个孩子虽然基础薄洗衣服，但脑子活，我也带着练练！”
王芳笑着摆手：“你们别急，先让孩子们把寒假的内容吃透。再说了，参不参加竞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敢学、爱学了。”
正说着，那个扎马尾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出来，看见庄超英就喊：“庄老师，我把三角函数的题都做会了！明天能给我讲讲几何吗？”
“当然能，”庄超英接过她的练习本，上面写得满满当当，“你这进步比谁都快。”
小姑娘红着脸笑：“我妈说，等我期末数学考好了，就带我来这儿当小助教，帮低年级的同学讲题。”
黄玲在一旁听着，往庄超英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天快黑了，别在这儿冻着，孩子们也该回家了。”
那个总躲在最后一排的男生，收拾书包时特意走到张老师面前，小声说：“张老师，明天的函数课，我能提前来问您个问题不？”
张老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当然能，我早到半小时等你。”
男生用力“嗯”了一声，背着书包跑出去，脚步轻快得不像往常。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离开，周明远忽然搓着手说：“超英，我打算把这阵子挣的钱，给我弟买本奥数启蒙书。他总说想学，家里舍不得给买。”
李军拍他肩膀：“我那书包也快买着了，到时候让我妹也来听两节课，沾沾光。”
王芳把作业本抱得更紧了：“我那草稿纸和铅笔，明天就去买。咱得让孩子们知道，不光他们在使劲，咱也在使劲呢。”
庄超英望着群英楼里渐渐暗下去的灯光，忽然觉得这老房子像是活过来了。
雕梁上的花纹仿佛舒展了些，窗棂里透出的暖意，比腊月的炭火还让人踏实。
黄玲挽着他的胳膊往家走，巷子里飘着家家户户炒菜的香味。
“你看，”她笑着说，“这补习班办得，不光教了孩子，还把你们几个的心都焐热了。”
庄超英低头看她，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可不是，”他轻声说，“原来教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学——学着咋把日子过得更实在些。”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着零星的鞭炮声，年味越来越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