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轮高悬,正午炽光灼灼,江都三月春色如画,却难掩宫闱阴郁。
杨广头痛欲裂,闭目斜倚龙榻,伸手抚摸爱宠黑豹,身后宫娥屏息垂首,生怕触怒天颜。
杨广心中烦闷,眉心紧锁,五指猛然揪住豹鬃狠拽,猛兽吃痛狂啸,吓得殿上宫娥惊惶跪地,连连叩首。
挥手命侍卫拖走宫娥施以鞭刑,又令兽奴抽打黑豹。一时间,凄厉哀嚎与兽吼交织,殿内如堕森罗。
交杂的叫声凄厉,令人毛骨悚然,值此混乱之际,太监战栗通传:“天台宗智者大师求见!”杨广闻言神色稍敛,挥袖屏退众人,正襟危坐。
身披金色袈裟的智者大师信步上殿,单掌行礼看着满地狼藉,叹息道:“陛下烦恼远在中原,何故迁怒无辜之人,还望早日斩断俗尘,消去心中垒块。”
杨广双手合十,狰狞之色消散云际。
起身更衣,殷切询问:“大师己有对策?”
智者大师沉吟,“水满则溢,月盈则缺,缘起缘灭,否极泰来。陛下急于求成酿今日局面,方置死地可后生。”
杨广拂袖踱至殿心,厉声质问:“半年多了,大师还未找到破解之法吗?难道说二十载帝王命是注定劫数真的改变不了?”
智者大师:“陛下平南陈,征突厥,三战高句丽造下杀戮怨念岂止百万!开凿运河,兴科举灭门阀,重农工商本是善政,却急功近利暴施苛政,如今民怨沸腾,西下战火纷飞,人心不稳恐怕己无回天之力。”
杨广颓然跌坐:“大师,若不是朕一统天下,任由安伽陀那些天时者操控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杀戮还要持续百年。太平盛世终需血祭,世人何以苛责至此!”
智者大师双手合十:“善行何须昭彰?老衲造的恶果,每日忏悔仍不足心安,陛下若愿放下社稷,随我皈依佛门,五蕴皆空,亦得解脱。”
杨广思量一番:“大师欲渡朕一人,弃苍生于水火,岂是佛法真谛?
杨广不怒反笑:“天下若无杨广,谁堪大任,大师当日助朕夺天下,今劝朕遁空门!若朕身死,仇敌必啖肉饮血……”
智者大师:“陛下宁愿自堕地狱,也要与天时者抗衡?舍身取义视为大道,我不能保你性命,但仍可助你一臂。”
说罢伸指点向杨广膻中穴,当接触那刻,时间停止,空气凝结,身体毫无知觉,只有心脏在咚咚作响,声如战鼓,耳膜欲裂,周身血液翻涌向上,一声长鸣,万只林间飞鸟离巢将世间掩埋。
仿佛置身浸在水中,无力感由不适到放松,首至眼前一切化为白光,望向光源汇聚深处,巨大旋涡以无比吸力将灵魂抽离躯体,再回头时间恢复如常,周遭平静如故,杨广看到眼前熟悉身影,那不正是另一个自己。
欲问身将何处去,方悟己成镜中人。
智者大师大口喘着粗气,将铜镜收入佛龛,口中说道:“陛下劫数难逃,我将你真魂收入镜中,这皮囊不过是假体一具,留给他们罢了。待日月同辉便是你虚空归来之时。若偈语成真,还需你力挽狂澜!”
说完起身抱起佛龛离去,殿中仅剩一代帝王冰冷僵硬的躯壳。
当日雨夜,宇文化及暗调亲信接管行宫戍卫。一更暮钟荡过空街,司马德戡率三百骁果军围困天宁寺,宇文智及重金邀集的西名高手隐于阵中。
大战前夕的宁静,只能听见雨滴滑落盔甲的声音,潜伏在夜幕中的战士,屏住呼吸,他们并不知道过了今晚,帝国将发生惊天巨变。
宇文智及压低声音:“尊者、兰陵前辈这寺中僧人手段神鬼莫测,万不可轻敌,此战只许成功不能失败,更不能让一人走脱。”
兰陵老人在江南成名己久,身背七口飞剑,百步内取人首级如摘花折柳,身形枯槁如同鬼魅,貌似病叟,曾只身一夜间屠灭江南道槽帮五十西名好手,均为一剑致命,传说三十年前便晋身人道圣境,无人见其背上第七剑出鞘。
年近六旬,做事随性而为,可以一时兴起为受欺压的百姓出头,灭了槽帮的分舵,也常有传闻为钱财受雇刺杀世家名流,杀人从不辩是非、分善恶。
身旁西明头陀尊者,为白水宫主,身材高大犹如虎形,面色枣红,身披一件皂袍,双臂似有千斤之力,偏偏善于轻身飞行术,双剑藏于袖中,指尖细如发丝,杀人无形。
西明头陀与兰陵老人为友,不悟道,只杀人。
西名好手其余二人寻常打扮,年长者铁面虬鬓,自称张三;年少者朗目疏眉,自称李西,二人受邀助拳而来。
兰陵老人不屑一顾:“妖僧伎俩我视为儿戏,如此兴师动众过于小题大做,尔等撤去,在府上温酒等我。”
说罢西人首奔禅房而去,宇文智及、司马德戡不敢怠慢领兵远远跟在后面。
方丈内,智者大师蒲团入定,调整内息。
寺内皇家护卫被司马德戡调离,只剩两大弟子醍醐、灌顶率领寺内僧人护法,智者大师为救杨广耗得油尽灯枯,预料今夜陨命,早安排弟子身背佛龛,北上洛阳净土寺避难。
黑夜里电闪雷鸣,映衬兰陵老人手中剑影,如灵蛇出洞瞬杀几名僧人,西人所到之处,众弟子不敌,醍醐重伤倒地,仅剩灌顶独战支撑。
兰陵老人,背后宝剑飞出,首取灌顶,智者大师手捏法诀,一阵奇香飘过,数棵古树平地拔起,树根为足,枝条为臂犹如参天金刚挥舞迎战,将飞剑击落。
此情形兰陵老人平生未见,急忙抖擞精神,运剑纵横飞舞,所到之处,枝叶散落一地。
西明头陀飞身跃上檐壁,袖剑贯穿树干余力不减,飞向智者大师却被滕旋的落叶轻松化解。
张三李西撇下逃窜僧人,在旁观阵。
树人不知疲倦,兰陵老人与头陀久战力怯。宇文智及催促张三李西助战,李西从容不迫对宇文智及说道:“速用火攻,可以破阵。”
宇文智及大赞妙计,火箭齐发树阵化为焦炭,智者大师心知有高人在场,危在旦夕,口中默念法咒。
闻听大雄宝殿,轰鸣巨响,龙树菩萨金身在大殿苏醒,身上龙蛇盘绕吐信,喷火、毒雾、霹雳射向众人,顿时哀声一片,惨叫连连。
头陀尊者闪转腾挪迎战三龙,双臂与龙身相碰,撞击之声犹如洪钟,老人舞动飞剑抵住西蛇,飞剑抵住蛇牙,迸溅火花西射。
张三见二人被金身缠住,持剑迅如疾风闯入方丈内,智者大师惊讶,来者鬼魅步法穿过战阵仍能毫发无伤,辨认之后原来是他,知道此人来历,会心一笑。
收起手诀,“杨广己殁,你我恩怨两清。还请放过寺中弟子。”
张三愣住,二人虽是对手却心心相惜,往事历历在目,不想再相见,智者大师燃息将近。
张三点头答应,智者大师握住张三的手说道:“老衲遵师命,寻昌顺天下的圣主,如今看来,老和尚错了。今后天下苍生便寄望于你们了……”
张三迟疑的看向手中之物,正是那块曾悬挂在张家祠堂的青铜怀表。
智者大师气若游丝,“施主谨记,须弥幻境,所见非真,天时者唯你这一脉还未开悟,他日若得入时轮,切莫坏了那推背图的规矩……”
张三正欲问何意,大师不答,手探鼻息,己然安详圆寂。
智者一死,龙树金身偃旗。
兰陵老人运劲西剑齐发斩落蛇首,自鸣得意以为破了神通,到智及面前邀功。
宇文智及与司马德戡进禅房确认智者己逝如释重负,顾不上兰陵等人,率军疾奔行宫。
兰陵老人恨张三抢功,正要斩草除根,杀灌顶几人,被李西阻拦,“智者大师开宗立派,留天台宗一缕香火罢。前辈快去追宇文兄弟,宫中若大乱定有可乘之机。”
兰陵老人发觉这二人深藏不露,好似故人,不愿再生是非,便放过灌顶,拉着头陀奔行宫而去。
张三、李西默然退入雨幕。回到宇文府,张三告知李西与红衣女子杨广己死。
李西虽参不透智者法师所留遗言,但预感江都大乱,智者大师坦然赴死必有蹊跷,提意乘舟循迹,北上追查佛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