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的春日短暂,转眼便到了盛夏。
日军在华北的攻势愈发凶猛,接连攻陷数座重镇,战火己烧至长江沿线。冯振邦接到上峰急令,命其率部夺回被日军占领的衡阳城——这座扼守南北交通的要塞,一旦失守,华中门户洞开,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卿作为参谋部核心成员,自然要随军出征。
出发前夜,宿舍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苏晚站在窗边,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穿着沈砚卿给她新买的浅青色旗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却异常坚定。
“砚卿,我要和你一起去。”
沈砚卿正在整理行军装备,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眉头紧锁:“不行。”
“我能帮上忙!”苏晚快步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他,“我可以去医疗队,照顾伤员,或者——”
“苏晚。”沈砚卿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决,“战场不是儿戏。子弹不长眼,炮火不认人。我绝不允许你冒这个险。”
苏晚抿着唇,眼眶微红:“可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只能在后方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沈砚卿放下手中的文件,伸手捧住她的脸,拇指轻轻她的脸颊,声音柔和下来:“你在后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只要你安全,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打仗。”
苏晚还想再说什么,但沈砚卿己经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所有未出口的抗议都堵了回去。
这个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藏着深沉的眷恋。
良久,他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道:“答应我,留在云州,等我回来。”
苏晚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苏晚从木槿盒子里拿出一件新织的羊毛背心。她咬了咬唇,轻叹道:"砚卿,把这个带上吧。听说衡阳那边夜里凉。"
沈砚卿转过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背心上。针脚细密却略显歪斜,显然是初学者的手艺。他心头一热,接过背心时触到她指尖的冰凉。
沈砚卿越发舍不得离开,但是他知道,国家大难当头,不能沉迷于儿女情长,待天下大定,两人才能长久在一起。
沈砚卿眼中闪着泪光,却又有着坚毅与热血。苏晚望向他,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砚卿,我感到不安,如果...如果你受伤了,我一定会找到你..."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脉搏,那里正跳得又快又重。沈砚卿望进她含泪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
院外传来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划破夜空。
————
然而,当沈砚卿随部队开拔的第三天,苏晚还是出现在了前线。
她混入了后方医疗队的运输车队,一路颠簸,终于抵达了衡阳外围的野战医院。
战况比想象中更加惨烈。
日军凭借坚固的防御工事和猛烈的炮火,死死扼守着衡阳城。国军数次强攻,伤亡惨重。野战医院里,伤兵源源不断地被抬进来,血腥气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苏晚顾不上多想,立刻投入了救护工作。她包扎伤口、递送药品、安抚伤员,忙碌得几乎忘了时间。
偶尔,她会抬头望向远处的战场,炮火映红了半边天空,轰鸣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她的心紧紧揪着,生怕在那片硝烟中,再也见不到沈砚卿的身影。
衡阳城外,炮火连天。
沈砚卿蹲在战壕里,泥土混着硝烟的气味灌入鼻腔。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污,望远镜里日军的坦克正碾过友军的阵地。
"参谋!左翼撑不住了!"传令兵满脸是血地爬过来。
沈砚卿刚要开口,突然胸口一阵刺痛——不是伤口,而是某种熟悉的悸动。他猛地转头,在硝烟弥漫的后方,隐约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伤员中穿梭。
月白色的旗袍下摆沾满泥泞,却依然醒目得像道月光。
"苏晚?!"沈砚卿瞳孔骤缩。
————
临时医疗帐篷里,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令人窒息。
苏晚麻利地剪开一名伤员的裤腿,腐肉的味道扑面而来。她面不改色地清理伤口,动作比周围的老护士还要娴熟。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沈砚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晚手一抖,镊子掉在铁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没敢回头,继续包扎:"在云州医院...每天看张大夫做手术...偷偷学的。"
沈砚卿扳过她的肩膀,这才发现她十指都缠着纱布,掌心还有烫伤的痕迹。
"蒸馏水不够用...煮纱布时..."她小声解释,突然被拉进一个颤抖的怀抱。
"傻子。"沈砚卿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明明最怕疼。"
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帐篷剧烈摇晃。沈砚卿条件反射地将苏晚护在身下,碎木屑簌簌落在他的背上。
“太危险了晚晚 ”,沈砚卿仔细将苏晚检查了个遍,还好只是擦破皮没有受伤,“现在立刻撤退回野战医院! ”
沈砚卿眼中的担忧浓得要化不开,他不等苏晚开口,首接安排手下护送苏晚到相对安全的医疗区域。
第八天黎明,衡阳城破。
冯振邦浑身是血地踹开指挥所的门:"砚卿!立刻跟三团撤退!"
"舅舅!"沈砚卿扶住踉跄的冯振邦,这才发现他腹部有个血肉模糊的弹孔。“要走…一起走……”
"滚!"冯振邦一把推开他,独眼中迸出凶光,"老子的兵可以战死,但不能绝后!"说着夺过警卫员的冲锋枪,转身欲冲进枪林弹雨之中,他回过头盯着沈砚卿“砚卿,你不一样,你本就是中途来帮舅舅的,而且沈家…就剩下你了”。
“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娇娇的媳妇儿呢”,说到这儿,冯振邦露出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笑容。
沈砚卿还想说什么,但红着眼睛被亲兵拖走了。
在刚撤离前线战地区域时,却遭遇伏击。一颗子弹穿透他的左肩,他滚下山坡,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是——苏晚千万别找来。
第十天,噩耗传来。
冯部主力在攻城时遭遇日军埋伏,损失惨重。冯振邦重伤,沈砚卿下落不明。
苏晚听到消息的瞬间,手中的药瓶“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不顾医护人员的阻拦,冲出医院,朝着前线奔去。
炮火在头顶呼啸,子弹擦着耳畔飞过,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知道,沈砚卿不能死,她绝不能失去他!
她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寻找着,呼喊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苏晚是循着心口的刺痛找到他的。
在一处炸塌的民宅地窖里,沈砚卿发着高烧,伤口己经化脓。她咬着唇为他清创,眼泪砸在他滚烫的胸膛上。
"哭什么..."沈砚卿虚弱地睁开眼,染血的手指擦过她的脸,"我答应过...要活着娶你..."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手雷拉环,颤抖着套在她无名指上:"等胜利了...换金的..."
苏晚的泪水浸湿了拉环。她俯身吻他干裂的唇,尝到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简单处理伤势后,沈砚卿咬牙撑起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这里太危险,日军马上就会搜过来!他们习惯战后清场,不留活口!”
苏晚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后撤。
然而,他们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就传来了日军的叫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在那里!”
“别让他们跑了!”
子弹呼啸而来,打在周围的土石上,溅起一片尘土。
沈砚卿猛地推开苏晚:“躲起来!”
可己经来不及了。
一名日军士兵举枪瞄准了沈砚卿的后心,扣下了扳机。
“砚卿——!”
苏晚想都没想,扑了过去。
“砰!”
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
没有鲜血喷溅,没有惨叫声。
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从她胸口被击中的地方爆发出来,如同最纯净的水晶碎裂了一般。
沈砚卿眼睁睁地看着苏晚的身体在白光中渐渐变得透明,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眷恋和不舍。
“活下去……找到我……”
她的声音如同风中飘散的叹息,随着光芒的消散,彻底消失在空气中。
“苏晚——!!!”
沈砚卿撕心裂肺的吼声回荡在战场上,可回应他的,只有远处隆隆的炮火声。
当增援部队终于赶到时,他们只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沈砚卿。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染血的铜扣——那是苏晚旗袍上的最后一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