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墙壁粗糙冰冷,没有任何装饰。
室内唯一的光源是石桌上摆放的一盏幽暗的魔法提灯,惨白的光芒只能照亮桌面附近一小片区域,反而让房间的西角陷入更深的黑暗。
空气在这里仿佛凝固了,那股带着死亡和腐败土壤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
五个裹在厚重漆黑斗篷里的身影,如同五块矗立在阴影里的墓碑,沉默地围在石桌旁。
正是刚从翡翠幽谷外铩羽而归的掘墓人小队。
他们身上的斗篷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在幽暗光线下泛着湿冷的微光。
那股令人作呕的死灵气息失去了在荒野时的刻意收敛,毫无顾忌地弥散着,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为首者,卡萨迪尔,兜帽下的两点幽绿魂火比平时黯淡了许多,跳跃不定,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弱和惊悸。
他干枯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骨杖,杖顶那颗原本浑浊但还算完整的宝石上,一道细长而狰狞的裂痕清晰可见,如同丑陋的伤疤。
其他几人的状态更差,有的骨杖上的宝石甚至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有的则佝偻着身体,斗篷下传来细微的抽气声,显然灵魂所受的冲击创伤不轻。
石室唯一的入口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滑动声。
暗门无声开启,冯·克莱斯特侯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立刻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冰冷的灰色眼眸扫过室内五个如同从墓穴里爬出来的身影。
他紫貂皮长袍的华贵与这阴冷污秽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一股混杂着厌恶和上位者威压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暗室。
卡萨迪尔感受到那股目光,幽绿的魂火猛地一缩。
他微微抬起头,兜帽的阴影更深了,只露出小半张布满污垢和那道不再蠕动却依旧狰狞疤痕的下巴。
他用那如同砂纸摩擦岩石的嘶哑声音开口,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敬畏和失败的屈辱感:
“宰相大人。”
冯·克莱斯特侯爵缓步走进石室,在石桌唯一的一张空椅前站定,却没有坐下。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掘墓人”身上。
“结果?”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比石室的温度更低。
“掘墓人”干枯的手指在骨杖上收紧,指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失败了,大人。”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幽绿魂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我们……按照您的指示,试图捉拿小公主……可那屏障……远超预估。”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恐怖的景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们的亡灵骷髅大军甚至还没触碰到那层结界,就…就被龙威压住,溃不成军…”
他语气中的惊骇难以掩饰。
“嗯?龙威?”
冯·克莱斯特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
“那龙威…像是…把整条星河撕碎了泼在墙上!旋转…切割…”
“掘墓人”试图描述那龙威的恐怖,
“带着一种……古老、冰冷、高高在上的…意志。我们的魔力被撕碎、湮灭……连带着……灵魂都被灼伤了。”
他指了指自己骨杖上的裂痕,又指了指身后几个状态更差的同伴。
一个亡灵法师适时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仿佛在佐证他的话。
“那力量……层次太高了。绝非普通的巨龙结界。”
卡萨迪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忌惮,
“我们……甚至没能确定目标的具置,更别说……带回来了。”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魔法提灯火焰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亡灵法师们压抑的呼吸。
冰冷的死灵气息和失败的沮丧感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冯·克莱斯特侯爵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淬了毒的刀锋。
他放在紫貂皮袍袖中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古老的……龙威……”
冯·克莱斯特侯爵低声重复着“掘墓人”的描述,冰冷的语调在阴冷的石室里激起细微的回响。
他灰色的瞳孔深处,思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急速涌动。
巨龙……结界……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更清晰的轮廓。
普通的古龙?
不,普通的龙巢结界绝无可能瞬间湮灭一支精锐亡灵法师小队的渗透,甚至造成如此强烈的反噬。
那力量层次……
一丝极其隐晦的惊疑,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他老谋深算的心头。
事情,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棘手得多。
那个被流放的“灾星”身边,盘踞着的恐怕并非寻常的麻烦,而是一个超出他掌控范围的怪物。
“废物。”
冰冷的字眼终于从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卡萨迪尔和其他亡灵法师的灵魂上。
石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
卡萨迪尔兜帽下的幽绿魂火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
他身后的同伴更是连那压抑的抽气声都消失了,如同被冻僵的鹌鹑。
“损失?”
冯·克莱斯特侯爵的目光扫过他们伤痕累累的法器和萎靡的状态,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冰冷的评估。
“灵魂本源……受创。骷髅军团也受损严重……需要时间和纯净的灵魂能量修复。”
卡萨迪尔的声音更加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屈辱的认命。
纯净的灵魂能量,意味着更多无辜者的生命被献祭。
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法器……受损严重。暂时……无法进行下一次同等强度的仪式。”
“哼。”
冯·克莱斯特侯爵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充满了不屑。
他转过身,紫貂皮袍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他没有再看这些失败的棋子一眼,仿佛他们己经是无用的垃圾。
“滚回你们的阴沟里去。没有新的指令,不准露面,更不准擅自行动。管好你们的嘴巴。”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警告。
“是……大人。”
卡萨迪尔如蒙大赦,艰难地躬身。
其他亡灵法师也忙不迭地行礼,动作僵硬而惶恐。
任务失败,能活着离开己经是这位铁血宰相的“仁慈”。
五个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汁,悄无声息地退向石室另一侧墙壁。
那里无声地滑开另一道更隐蔽的暗门,通往府邸之外错综复杂的地下排水系统。
冰冷腐朽的气息随着他们的消失而减弱,但那股失败带来的压抑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
暗门重新合拢,隔绝了所有声息。
石室内只剩下冯·克莱斯特侯爵一人,以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提灯。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紫貂皮的华贵光泽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诡异。
失败了。
一次精心策划的试探,就这样被那座该死的结界碾得粉碎,甚至连目标的毫毛都没碰到。
这不仅是力量的挫败,更是对他掌控力的挑衅。
那个流放的小公主,那个本应无声无息消失在边境风雪中的“灾星”,竟然成了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而且这根刺,似乎还连接着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未知存在。
“灾星……巨龙……星光结界……”
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灰色的眼眸深处,冰寒的怒火与忌惮交织翻腾。
强攻代价太大,且结果难料。
精灵那边似乎也碰了钉子……看来,需要换一种方式了。
毒蛇,从不与强敌正面撕咬,它们擅长潜伏,等待猎物松懈,然后一击致命。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通体漆黑、只在边缘镶嵌着一圈暗金色荆棘纹路的小巧印章。
印章底部,雕刻着一条盘绕的毒蛇,蛇信微吐,眼神阴冷。
他着冰冷的印章,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查。”
一个冰冷的音节从他唇间吐出,如同毒蛇吐信。
“动用‘影鸦’,目标:翡翠幽谷周边所有人类聚落、商队、冒险者。寻找……任何与那座山谷有关的异常信息。尤其是……近期失踪、或行为异常的人。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
“想办法接触那些……被精灵驱逐、或者对永歌森林心怀不满的流亡者。
也许,我们的尖耳朵‘朋友’们,会知道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他不需要立刻得到答案,他只需要撒下网,静静地等待。
总会有蛛丝马迹,总会有可以利用的缝隙。
那座结界再坚固,也隔绝不了所有的联系。
只要找到一丝缝隙,他就能把致命的毒液注入进去。
他收起印章,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向来时的暗门。
紫貂长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板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石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惨白的提灯光芒被彻底隔绝,只留下冰冷的无尽黑暗。
宰相府邸外,暴风雪依旧肆虐,将帝都笼罩在一片混沌的苍白之中。
权相府邸深处,一条冰冷的毒蛇,己然悄无声息地昂起了头颅,幽冷的蛇瞳穿透风雪,遥遥锁定了无尽荒野边缘的某个方向。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