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舟指尖划过平板屏幕,金属边框反射头顶惨白的灯光,在他眼底划出一道冰冷的光痕。
那份标注着对赌协议的财务预测报告静静躺在邮箱里,第十五行那个微妙上浮的数字异常,像一根倒刺扎在完美数据的皮肉上。
“烬野,”他声音不高,落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却有扩音器般的效果,“过来看看这个。”他推了下镜框,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波动不太自然,像被人……拨弄过。”
江烬野正对着自己桌上那堆旧工程图纸发愣,闻言抬起头。
傅沉舟没有看他,专注得仿佛在破解世界难题。空气里有股极淡的味道,是陈年的旧书墨香,夹杂着一丝冷冽的消毒水后调
傅沉舟私人保险柜最深处那类纸制品特有的气味。
江烬野站起身,走了过去
隔着半张办公桌的距离,他能看清傅沉舟袖口一丝不苟的银色袖扣,更清晰的是那缕若有似无、却又无比熟悉的墨香。这气味是冰封记忆的烙铁
五年前那个断电的冬夜,寒风在没窗的车库铁皮上鬼哭狼嚎,他们挤在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唯一一条毛毯裹紧两个人,傅沉舟身上沾染的就是这股从仓库里翻出的旧书堆上染来的气味。
那天他感冒发烧,意识模糊中死命攥着自己的手腕,滚烫的指尖烙铁般嵌进皮肉,哑着嗓子一遍遍重复:“烬野…别走……方舟要沉了……”
回忆带着车库里的霉味和泡面热气涌上来,猝不及防。
江烬野停住脚步,喉咙发紧。
“哪儿?”他定了定神,声音有点干。
傅沉舟这才侧过脸,镜片后的目光从报表移开,轻轻落在江烬野脸上。
那眼神里有种罕见的困惑,像个迷路的小孩找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标,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屏幕上那条数据异常:“这里。像不像……记忆串行的鬼影?”
他用了技术术语里的俚语,听起来像是随口的自嘲。
可江烬野心里那点异样被放大了。傅沉舟什么时候会跟他讨论这种代码层级的细节错误了?这种排查本该丢给技术团队,像清理桌面的浮尘。
江烬野倾身靠近屏幕,手指触上冰凉的触摸板,滑动光标,精确地悬停在那个上浮的数据点上。
他屏住呼吸,仔细检查索引。鼠标箭头像被磁吸住,黏在那里。
突然,一只手覆上他握住鼠标的手腕。
冰凉,带着金属袖扣的坚硬边缘,掌心却意外地带着一点微温—
那是久坐留下的温度。力道却不容置疑,像生锈的锁舌突然卡死。
江烬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他猛地抬头。
正撞进傅沉舟深不见底的眼里。
那里面没有困惑了。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像深海巨兽在观察被它触手缠住的猎物如何徒劳挣扎。办公室惨白的灯光落在他下颌绷紧的线条上,冷硬如雕塑。
“差点忘了…”傅沉舟的拇指在他腕骨上极其缓慢地了一下,力道微妙,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动物,“记不记得以前在车库?断电,零下五度,暖气是个笑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墨香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记得,”江烬野嗓子更干了,视线掠过傅沉舟那支限量版万宝龙钢笔
笔帽顶端镶嵌的蓝宝石,色泽像冻僵了的血,突兀地压在那本摊开的、满是墨渍的旧书上。“冷得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
“呵,”傅沉舟短促地笑了一声,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更像叹息,“那时你就爱说胡话,说什么这行军床就是咱俩的诺亚方舟,飘到哪儿算哪儿…冻得话都说不利索,还惦记着建模的架构图…”
他顿了顿,拇指的停了,食指指尖却用力按了按江烬野腕动脉的位置,那里突突首跳。
“现在想想……”傅沉舟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又重得像铅块,“方舟沉了,大概就是在那时注定的。谁都上不了岸。”
墨香浓郁起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后调,像一团冰冷的雾,包裹住江烬野的呼吸。
屏幕上那个数据异常的索引微微闪动,光标似乎挪动了一个像素,又似乎是他眼花了。
那只冰凉的、带着金属袖扣的手,还锁着他的腕骨。
如同一个冰冷的环扣,隔绝了过去那点残存的热度,也扣住了他此刻追问的冲动。
那些疑问,那些对赌协议背后的血腥气味,在他喉咙里滚了几滚,最终无声地咽了回去,沉甸甸地落入冰封的胃里。
冰冷的银质袖扣抵着他的脉搏,一起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