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的茶水间总是短暂喧闹的小世界。
几个年轻员工挤在咖啡机前插科打诨,吐槽项目压力,抱怨新来的保洁大妈又把绿萝剪秃了头。
江烬野靠在远离人群的角落,对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抽烟。
他很少在人前抽烟,但尼古丁的辛辣似乎能短暂压住胃里那股由冷掉的烧腊饭和那份报告共同发酵的酸腐感。
“啧啧,真行啊,被网上喷成那样,还有心情抽烟。”
一个有点耳熟的公鸭嗓在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江烬野没回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青烟在冰冷的玻璃上撞散。
财务部那个姓赵的小子端着杯速溶咖啡凑过来,挤眉弄眼
“江哥,跟兄弟说说呗?就前天车库堵傅总车那女记者,身材咋样?劲儿挺大吧?听说差点把傅总车门把手都拽断了!真牛逼!”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茶水间原本叽喳的人都安静了一瞬,目光若有若无地瞟过来。
赵猴子见江烬野没反应,更来劲了,压着嗓子继续拱火
“哎,傅总今天亲自点的永记烧腊双拼?够意思啊!老江,傅总这是念旧情,敲打你呢。该忍就忍忍,少凑热闹。安安稳稳当个司机,总比被赶到大街上强吧?外头可都说你这是‘分手费拿得最寒碜’的一届……”
他甚至自以为是地拍了拍江烬野的肩膀。
江烬野捻灭了烟,火星无声熄灭在金属垃圾桶顶部灭烟沙里。
他侧过头,眼神平静地落在赵猴子那张自以为精明的脸上。
赵猴子被看得有点发毛,讪讪收回手
“……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
“赵财务,”
江烬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划过冰面
“上周三下午,你拎着那个印着‘云谷投资’logo的袋子进了财务总监办公室。财务部现在也负责替投资方跑腿送宣传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猴子瞬间僵住的笑脸
“还是说,审计材料里多出来的那几张‘专家咨询费’空白票据,也是投资方赞助的?”
茶水间死寂。连咖啡机都识趣地停止了研磨的低鸣。
赵猴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红转白再转青,端着咖啡的手抖了一下,褐色的液体溅了几滴出来,烫在手指上,却感觉不到疼。
他张了张嘴,像条离水的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烬野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在拉开门把手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没回头,淡淡地补了一句
“哦,顺便提醒一句,傅总最讨厌咖啡渍弄脏地毯。李秘上次在电话里骂哭了保洁阿姨,你猜……阿姨挨骂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点什么?”
茶水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烬野走进空荡的走廊,暖气开得很足,他却觉得一股森冷的寒流正从五脏六腑深处倒灌上来。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才堪堪站稳。
刚才那几句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谷投资的袋子
赵猴子平时进总监办公室鬼鬼祟祟的模样
财务审计那堆眼花缭乱的材料里,偶然瞥见的几张奇怪的空白抬头票据
甚至李秘在电话里尖厉训斥保洁的声音
这些碎屑般的边角信息,什么时候在他脑子里自动组装拼接,形成了指向财务部某些小动作的、一把并不精确但足够吓唬人的钝刀子?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高耸的天花板再往上,就是傅沉舟冰冷掌控的领域。
在这座大厦里,每个人似乎都是一块被精心放置的、或有用或待处理的零件。
他以前只是埋头做自己那块,觉得运行顺畅就好。
但现在,无形的锈蚀似乎从内部开始蔓延,让他被迫看到了更深处那些错位咬合的齿轮轮廓,听到了那些即将崩断的预兆。
喉咙口有点发紧。
他想起顶层办公室抽屉关上的那一声轻响。
咔哒。像是命运的齿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严丝合缝地推进了一格。
他需要空气。真正的,没有中央空调循环味道的空气。
脚步将他引向通往天台的消防通道。
厚重的金属门通常都是锁着的,但今天,门把手搭扣似乎意外地虚挂着。他推开沉重的门。
冷冽的、带着城市尘埃味道的风瞬间灌入鼻腔。
然而,天台并非空无一人。
楼边沿的避雷针塔架旁,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刚掐灭烟头,似乎也准备离开。
听到开门声,他回头。
是云谷投资的代表,周维扬。
那双总是带着精明审视的眼睛,此刻对上天台凛冽的风,显出几分意想不到的错愕。
“江……司机?”
周维扬很快换上惯有的笑容,只是眼底的探究一闪而过
“真巧,你也喜欢到高处透气?”
江烬野的呼吸在那句“江司机”被叫出的瞬间,似乎被天台的风冻住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