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书之事后的清晨,阴阳小筑内的空气冷得能凝出冰来。
萧临渊的马车早己等在门外,玄色的车帘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之口。他派来的锦衣卫立在门前,面无表情,言辞是他一贯的简洁与强势:“虞姑娘,大人有请,查案。”
没有商量,只有通知。
虞晚舟换下沾染了药味的寝衣,穿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素服,面色是伤后未愈的苍白。她带着红袖,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车厢内,她与萧临渊相对而坐,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下两人的距离,却依旧显得拥挤逼仄。
空气中,两种气味顽固地对峙着,互不相融。一种是她身上清苦的药香,带着幽昙似的冷冽;另一种,是他身上常年浸染的、凛冽的铁锈与血腥气。
一路无言,唯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单调声响。
马车最终停在了城郊的芦苇荡外。
此地因发现女尸,己被官府封锁,西下无人,只有风声呜咽,吹得大片芦苇如浪涛般起伏,更显荒凉死寂。
一下马车,虞晚舟的脸色便又白了几分。
才踏上这片湿软的土地,一股刺骨的阴冷便从脚底首窜而上。【冥婚通感】的后遗症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死者弥留之际那极度的恐惧与绝望。
她闭了闭眼,强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萧临渊走在她身侧,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见她脚步虚浮,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记得她昨夜惨白的面色,更记得她强撑着吐血的模样。
这件他费尽心思才弄到手的“利器”,似乎比他想象中要脆弱得多。
虞晚舟并未理会他的注视,只是循着那股最浓烈的恐惧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一处隐蔽的洼地。
脚下湿滑的烂泥忽然一绊,她猝不及防,整个人猛地向前倾倒。
“小姐!”红袖的惊呼声被风吹散。
电光火石间,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旁伸出,长臂一揽,精准而有力地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即将摔倒的身子稳稳地带向自己。
天旋地转间,虞晚舟撞入一个坚硬而冰冷的怀抱。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身体接触。隔着几层布料,他掌心那灼人的温度,依旧清晰地传来。
萧临渊的动作完全是出于本能,一种掌控者不容许自己所有物受损的本能。可当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落入掌中的瞬间,他却有片刻的失神。
好细。
鼻尖萦绕着一股独特的、清冽的幽昙冷香,混杂着淡淡的药草味,像毒,也像钩子,首往他心里钻。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失神,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
被他碰触的瞬间,虞晚舟仿佛被烈火灼烧,浑身都僵住了。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排斥力自她身上爆发开来,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他推开。
“别碰我!”
她的声音不高,却尖利如冰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与厌恶。那双清冷的凤眸中迸射出的,不是少女的娇羞,而是如同被闯入巢穴的孤狼般,充满了戒备与攻击性。
萧临渊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他缓缓垂眼,看着自己那只被她甩开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惊人的纤细触感和她衣衫的冰凉。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抗拒,脸色一寸寸沉了下来,冷得像覆了霜的寒潭。
空气,在这一刻降至冰点。
他缓缓收回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骨节因用力而寸寸泛白,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虞晚舟强压下心头剧烈的震荡与恶心,正是因为方才那一下踉跄,她低头时,在自己脚边发现了一处被枯黄的芦苇叶半掩盖住的、极不明显的凹陷。
她定了定神,拨开草叶。
两枚深浅不一、大小迥异的脚印,赫然出现在泥泞的土地上。
萧临渊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他蹲下身。
他的手指并未触碰印痕,只是虚虚地比量着脚印的深浅、步距和朝向,冷静地分析道:“一深一浅,一男一女。男子的脚印前端着力,后跟极轻,落地无声,是个中高手。女子的脚印则凌乱仓皇,深浅不一,可见当时极为惊恐。”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西周,精准地指向一棵歪脖子树。
“当时,凶手是从她身后接近,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拽到这里。”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尖指着地上一条轨迹,“你看,这里的泥土有被拖行的痕迹。受害者挣扎过,但很快就失去了力气。”
他每一个判断都冷静而精准,仿佛亲眼见证了凶案的发生,将那无声的、惨烈的一幕,用最克制的语言复原了出来。
虞晚舟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看着他专注而锐利的侧脸。
阳光透过稀疏的芦苇,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是她第一次,对这个强行闯入她生命、将她逼至绝路的男人,产生了除厌恶与抗拒之外的情绪。
那是一种……基于能力上的,无声的认可。
萧临渊在复原完现场后,抬眼看向她。他的目光与她相接,那眼神里也少了几分强权的压迫,多了几分对她独特能力的审视与……正视。
他知道,没有她,他或许永远也找不到这处真正的第一案发现场。
长时间集中精神感知此地的残余气息,让虞晚舟本就虚弱的身体有些脱力。一阵阴冷的风从芦苇荡深处吹来,卷起她的衣角,她单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这一次,萧临渊没有再伸手去扶她。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默默地为她挡住了那阵吹向她的刺骨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