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死一般的寂静。微弱的应急绿光在瘸老七逐渐冰冷的尸体和苏湛微弱起伏的胸膛间摇曳,将绝望与微茫的希望切割得支离破碎。林晚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右手灼痕的剧痛尚未平息,掌心还残留着试图挽救瘸老七时被蚀毒反噬的冰冷麻木感。泪水无声滑落,砸在手中那本沾染着老陈血迹的黑色笔记上。
又一个守护者倒下了。为了她,为了舅舅,为了那扇该死的“门”。
背包里,墨影发出低低的、仿佛哀鸣般的呜咽,暗绿色的竖瞳透过缝隙,畏惧又不安地望着林晚。这只因蚀毒而生的异化幼犬,此刻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回应。
“活下去…去沙城…别回头…”
瘸老七最后的嘶吼,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林晚的灵魂深处。他浑浊眼中最后的不甘和解脱,交织成一张沉重的网,将她牢牢缚住,也推着她向前。
没有时间沉溺于悲伤。舅舅的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每一秒的流逝都在将他推向深渊。
林晚猛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灼痕,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她深吸一口气,那刺鼻的铁锈与药味混合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冷,却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她迅速行动起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
她小心地解开瘸老七身上那个巨大的防水背包,将里面所有有用的东西——药膏、药粉、暗红液体、压缩干粮、水、绳索、刀具、撬棍——分门别类,重新打包,只留下最核心的生存物资。瘸老七的枣木拐杖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粗糙的木柄带着老人的体温和力量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
然后,她走到老陈的白骨前,深深鞠了一躬。将那本承载着绝望警告与最后线索的黑色笔记本,用一块干净的油布仔细包裹好,贴身藏在衣服最里层。冰冷的皮质封面紧贴着心脏,如同背负起两份沉重的遗志。
最后,她回到苏湛身边。舅舅的脸色依旧灰败,但胸口敷着的药膏似乎让那暗青色的蚀毒脉络稳定了一些,不再疯狂扭动。她检查了伤口,重新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瘸老七留下的药膏和药粉被小心收好,这是舅舅活下去的关键。
“舅舅,坚持住。”林晚的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我们…这就走。”
她将沉重的物资包背在身后,用绳索固定好。然后,深吸一口气,弯下腰,试图将昏迷的苏湛背起来。
苏湛比她想象中更沉。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重伤的虚弱,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右臂的酸痛和灼痕的刺痛同时袭来。但她咬着牙,用瘸老七的拐杖支撑着身体,一点点将舅舅沉重的身体挪到背上。粗糙的麻绳勒进肩膀的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墨影在背包里不安地动了一下,低呜着。
“别怕,”林晚喘息着,像是在对墨影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们…离开这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瘸老七。老人布满蚀毒纹路的脸上,凝固着最后的嘱托。她没有再流泪,只是对着那具曾经鲜活、如今冰冷的躯体,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狗窝”的秘密入口被重新封好。林晚背着苏湛,拄着拐杖,在微弱绿光的指引下,沿着复杂的地下管道,朝着瘸老七生前指明的、通往城南老机械厂家属区的方向,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苏湛的体重,物资包的负担,精神的巨大压力,如同三座大山压在她单薄的肩上。汗水很快浸透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呼吸变得粗重。地下管道崎岖不平,污水横流,滑腻的苔藓和的钢筋都是致命的陷阱。
右手灼痕成了黑暗中唯一的“灯塔”。它持续传来冰冷的刺痛感,清晰地指示着周围环境中蚀毒的浓度和方向。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刺痛感强烈的岔路——那是“净火”追兵可能携带蚀器或蚀引香的方向。墨影似乎也能感应到这种指引,当林晚选择避开某个方向时,背包里的呜咽声会明显减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了城市特有的、模糊的喧嚣声。一丝微弱的天光,从一个锈蚀的格栅井盖缝隙中透了下来。
出口到了!
林晚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她将苏湛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地方,自己则用力去推那个沉重的格栅井盖。锈蚀的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她用尽全身力气,甚至用上了瘸老七的拐杖作为杠杆。
“嘎吱——砰!”
井盖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林晚奋力将其推开。傍晚昏黄的光线和喧嚣的市声瞬间涌入!
外面是一条极其狭窄、堆满垃圾和废弃杂物的死胡同,位于一片破败的筒子楼后方。空气污浊,但比地下清新百倍。
林晚警惕地探出头观察。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翻找。远处筒子楼的窗户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传来模糊的电视声和争吵声。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幻感。
她迅速爬出井口,然后将苏湛一点点拖拽上来。这个过程极其耗费体力,等她终于把舅舅安置在垃圾堆旁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时,整个人几乎虚脱,扶着墙壁剧烈喘息。
“需要…帮助吗?”一个温和、带着书卷气,却又异常镇定的声音,突然从胡同口传来!
林晚浑身汗毛倒竖!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猛地转身,同时下意识地将瘸老七的拐杖横在身前!背包里的墨影也发出威胁的低吼。
只见胡同口,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色风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身形清瘦,气质儒雅,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蔬菜的布兜,看起来就像个刚下班回家的普通学者。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而沉稳,正平静地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林晚和她身后昏迷的苏湛,目光在林晚紧握拐杖的右手(那里,衣袖下隐约露出灼痕的边缘)和她戒备的姿态上停留了片刻。
林晚的心脏狂跳!是“净火”的伪装?还是官方的便衣?她右手灼痕没有传来特别的刺痛感,说明此人身上并无明显的蚀毒或蚀器反应,但这并不能让她放松警惕!
“你是谁?”林晚的声音冰冷沙哑,充满了戒备。
中年男人没有靠近,只是将手中的菜兜轻轻放在脚边,以示无害。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我叫秦川。在城南大学教民俗学。我住在这栋楼里。”他指了指旁边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刚才在楼上,似乎听到这边有异常的动静,还有…一股很特别的草药味夹杂着…某种铁锈腥气?不太放心,就下来看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目光坦荡。但林晚心中的警铃并未解除。草药味和铁锈腥气?那是苏湛伤口散发的味道!这个人的鼻子未免太灵了!
“我们不需要帮助。”林晚冷冷道,试图背起苏湛离开。
“他伤得很重,像是…某种罕见的毒素侵蚀?”秦川的目光落在苏湛包扎的胸口,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专业性的观察,“而且,你们似乎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刚才我看到胡同口外面,有几个不太像住在这里的人在转悠,眼神…很警惕。”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其中一个,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甜腻辛辣的香气,有点像…古墓里某些特殊防腐香料的味道?这味道,我似乎在某个关于西南巫傩‘锁魂香’的文献里闻到过描述。”
锁魂香?!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甜腻辛辣的香气!这不正是忘尘轩和“净火”追踪者使用的蚀引香的味道吗?!“净火”的人果然己经布控到附近了!而且,这个叫秦川的教授,竟然能认出这种诡异的香气?!
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晚的戒备提升到了顶点,右手灼痕隐隐发烫,守护的意念在凝聚。墨影在背包里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咆哮。
秦川似乎感受到了林晚的敌意和那只背包里散发出的微弱但混乱的气息。他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两步,目光坦诚地首视着林晚,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别误会。我只是个对古老文化和…某些超自然现象比较感兴趣的学者。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相反…”他的目光扫过林晚紧握拐杖的右手,又看向她眼中那抹深藏的恐惧与决绝,“…我或许能提供一点帮助。比如,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离这里不远,而且…那里有我收集的一些关于西域‘沙海鬼城’和…某些‘活毒’传说的资料。我想,你们可能需要这个?”
沙海鬼城!活毒!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心头!这正是老陈笔记里提到的“无归之城”和蚀的本质!这个素不相识的教授,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是在试探?还是…真的知道些什么?
林晚死死盯着秦川的眼睛。那双镜片后的眼眸,清澈、沉稳,带着学者特有的探究欲,却看不到一丝虚伪或贪婪。更重要的是,她的右手灼痕,对他依旧没有强烈的排斥反应。
胡同口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的话语声。“净火”的猎犬,越来越近了。
时间紧迫!是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教授,还是带着重伤的舅舅再次亡命奔逃,面对未知的围堵?
昏黄的灯光下,林晚背着昏迷的舅舅,拄着染血的拐杖,背包里是低吼的异兽。她看着眼前自称民俗学教授、语出惊人的秦川,又感受着胡同口逼近的冰冷恶意。
没有瘸老七的指引,前路一片黑暗。而秦川口中的“安全屋”和“资料”,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散发着而危险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右手灼痕的刺痛感愈发清晰,如同命运的催促。
“带路。”林晚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选择了孤注一掷的信任,或者,是别无选择的豪赌。
秦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凝重。他没有废话,迅速拎起地上的菜兜:“跟我来,脚步轻点。”他转身,带着林晚,迅速没入筒子楼更深处、如同蚁穴般复杂的阴影里。
在他们身后,胡同口的阴影中,一个穿着工装、眼神阴鸷的男人探出头,鼻翼翕动,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残留的草药与铁锈的腥气,以及那一丝极淡的、属于异化幼犬的混乱气息。他对着衣领低语:
“目标移动…疑似有接应…方向,筒子楼深处…请求支援包围…”
夜风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吹拂着老狗窝井盖缝隙里透出的、最后一丝绝望的绿光。
孤钥背负着残锁与异兽,在追猎的阴影中,踏入了学者指引的未知庇护所。通往“无归之城”的荆棘之路,在绝望的土壤中,悄然萌发出第一根脆弱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