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修靠回床头,脸色因失血和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更加苍白,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溪,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林溪任由他握着,目光投向窗外。天色渐明,灰蒙蒙的光线透进来,照亮了病房里的一片狼藉,也照亮了彼此眼中那份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
风暴远未平息,沈振邦的阴影依旧在,星澜的未来充满未知,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需要时间抚平的伤痛。
但至少,在这一刻。
他们都还活着。
他们的孩子,也还活着。
这微弱的晨光,便是黑暗之后,最珍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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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光由灰白渐渐染上淡金,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病房冰冷的窗台上。仪器的滴答声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韵律,规律,却冰冷地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生死之间,刚刚经历过怎样惨烈的拉锯。
沈聿修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初晨微光的映照下,却亮得惊人。那不是往日的掌控一切的锐利,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深深疲惫和更深刻执念的光芒。他的右手,依旧紧紧包裹着林溪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锚点。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着林溪冰凉的手背,动作笨拙而珍视,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林溪没有抽回手。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指骨修长有力,此刻却带着病态的虚弱。她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细微颤抖,那是失血过多和剧痛留下的痕迹。这脆弱,如此真实地呈现在这个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让她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墙,裂痕悄然扩大。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抗,也不是刻骨的仇恨,而是一种沉重的、夹杂着太多未尽之言的复杂情绪。空气中仿佛飘浮着血腥、硝烟、消毒水,还有……一种名为“幸存”的、带着痛楚的宁静。
“疼吗?”林溪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她的目光终于从两人交握的手上移开,落在他左肩和胸口厚厚的、隐隐渗出血色的绷带上。那下面,是差点夺走他性命的霰弹枪伤。
沈聿修微微一怔,随即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痛楚的笑容。“疼。”他回答得很诚实,声音沙哑,“但比起看着你和星澜……”他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灭顶的恐惧和绝望,“这点疼,不算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你知道吗,溪……”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后怕,“在手术台上……意识沉下去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是你挡在星澜身前……看着我的眼神……那么恨……又那么……绝望……”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无形的玻璃渣,“那一刻……比子弹打穿骨头……疼一万倍……”
林溪的心被狠狠揪住。他描述的,正是她最深的梦魇。她别开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
“我错了……”沈聿修的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悔恨,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泪,“错得离谱。我以为……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替你们安排好一切……把危险隔绝在外……就是保护……就是爱……”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忘了……你从来不是需要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忘了你也有翅膀……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更忘了……真正的危险……从来都来自我身后的阴影……”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颊,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最终只是轻轻覆在她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形成一个双重的包裹。
“我太自负……也太蠢……用最错误的方式……伤你最深……”他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底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那是一个男人被彻底击碎伪装后,露出的最原始的痛苦和脆弱,“溪……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求你……看在星澜的份上……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用余生去赎罪……去重新学着……真正爱你的机会……好吗?”
他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在林溪的心上。恨吗?恨。那深入骨髓的伤害,那被欺骗、被利用、被强行剥离骨肉的痛楚,不会因为几句忏悔就烟消云散。信任吗?不敢。沈家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沈振邦的威胁并未解除,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是……
她看着他苍白脸上那近乎卑微的祈求,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浓烈到近乎绝望的爱意和痛悔,再想到保育箱里那个脆弱的小生命,那个同时流淌着他和她血液的孩子……
心墙上的裂痕,无声地蔓延。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厚厚的绷带,轻轻触碰了一下他靠近心脏位置、没有被包扎的皮肤。那里,是温热的,是跳动的。是生命顽强存在的证明。
沈聿修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只触碰自己的手,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近乎狂喜的光芒!
林溪的指尖只停留了一瞬,便如同受惊般飞快地缩了回去。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只是垂着眼睫,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沈聿修……”
“你这条命……是星澜和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
“从今往后……”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终于首首地撞进他那双充满了期待和忐忑的深眸里,那里面不再是恨意滔天,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血与火淬炼过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它不属于沈家,不属于你自己……”
“只属于星澜,和我。”
“你活着,星澜才有父亲。”
“你活着,才能兑现你‘筑城’的承诺。”
“你活着……”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一种沉重的警告,“才能……保护好我们。”
这不是原谅。
这不是接纳。
这甚至不是爱。
这是一份沉重的、以孩子为名的契约和枷锁。一份用他余生自由和生命去偿还的债务。一份将他牢牢绑在守护者位置上的责任。
沈聿修听懂了。他眼中那狂喜的光芒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光芒。他没有失望,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声音虽弱,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我的命,是你们的。从今往后,只为守护你们而活。”他用力握紧了掌心中她的手,仿佛在签署这份血契。“筑城,才刚刚开始。沈振邦欠下的血债,我会一笔一笔,亲自讨回来!这座城,必定坚不可摧!”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沈家继承人。
他是沈星澜的父亲。
他是林溪的守护者,至少,是他用生命争取来的身份。
他是那座名为“守护”的新城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