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探针紧贴指尖,金属的寒意顺着苏白的神经蔓延。她跪坐在担架旁,篝火跳跃的光影在何三苍白如纸的脸上晃动,映出那凝固在眉宇间的、如同荒野鬣狗般的凶戾,此刻却被濒死的沉寂覆盖。胸口厚厚纱布下,那被“冻结”的恐怖伤口无声地控诉着惨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不行,她只是个会摆弄破烂电器的加油站女孩,怎么可能捕捉到这种…这种怪物体内的波动?
杨间平静却如同最终判决的话语在她脑中回荡:“…唯一能救他的机会…也是你唯一能证明你对我们‘有用’的机会…”
有用…或者被抛弃,像垃圾一样腐烂在这荒野的雨里。
不甘心!
苏白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闭上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感知如同收拢的渔网,狠狠压向担架上那具残破的躯体。
黑暗。一片粘稠的、死寂的黑暗。
然后,在那无垠的黑暗深处,她“听”到了。
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的…噗通…噗…通…每一次跳动都间隔漫长,带着枯寂的冰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那是何三的生命之火,在张雷的场域下苟延残喘。
而在更深的、仿佛被万年玄冰封冻的黑暗深渊里,蛰伏着另一个存在。它没有声音,没有形态,只有一种纯粹的、凝固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那是杨间棺材钉留下的烙印,是绝对的“无”。在这片死寂的核心,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强行压制的…躁动?不,不是躁动,是某种更深沉、更本质的东西在死寂冰层下被扭曲、被凝固前的最后一点…脉动?如同被压入地壳最深处的岩浆,不甘地搏动。冰冷、暴戾、带着一种要将自身和宿主一同撕裂的扭曲意志——诡骨被冻结前的核心残留!
两种波动!截然不同!一个微弱如风中残烛,带着生命尽头的枯寂;一个在死寂冰封下,凝固着暴戾的扭曲本质!
捕捉!分析!共鸣点在哪里?
苏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她艰难地回忆着父亲模糊的话语,回忆着自己摆弄那些破烂电路板时,寻找信号干扰点的笨拙经验。频率…波形…叠加…共振点…
她的手指僵硬地搭在张雷递过来的复杂仪器操作面板上。屏幕上跳动着混乱的波形和不断滚动的参数。这仪器远比她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精密复杂无数倍。
“找到他的生命波动基线…对,那条绿色的,极其微弱…然后是诡骨残留的核心频率…被压制在最低点…但核心的‘骨’之特性还在…还有场域维持的稳定波…” 张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静地指点着,但每一个术语都像天书。
苏白的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笨拙地移动、点击。她试图在仪器上模拟出那枯寂的生命波动和那被冻结的诡骨脉动。屏幕上的波形被她调得歪歪扭扭,如同幼儿的涂鸦,与监测仪上那真实的、微弱的信号相去甚远。
不行!完全不对!她根本抓不住那感觉!那枯寂的生命波动越来越弱,仪器上模拟的绿色线条如同滑落的沙线,不断下跌!
焦虑如同毒蛇噬咬内心。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她看向何三,他的脸色似乎更加灰败,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监测仪上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波形,起伏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小、更缓。
“生命体征加速衰竭!” 张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的身体撑不住了!诡骨被冻结,连带着他的生命本源也…”
“废物!磨磨蹭蹭!” 假寐的严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抱着血色砍刀,满脸不耐地啐了一口,“要老子说,首接扔出去喂野狗!省得浪费力气!”
杨间依旧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阴影在他脚下无声流淌。他手中的棺材钉不知何时消失了,只是平静地看着苏白的挣扎,目光深邃如寒潭,没有任何催促或失望,只有一种冰冷的观察。
这目光比严力的辱骂更让苏白感到窒息。她仿佛成了实验室里被观察的虫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她的意志濒临崩溃的边缘——
嗡!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声音”,如同最细的琴弦被指甲轻轻刮过,又像是两块冰冷的骨头在极近距离下摩擦产生的共鸣,猛地在她高度凝聚的感知深处响起!
不是来自耳朵!是首接作用于她的精神感知!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何三左胸那被纱布覆盖的伤口深处!那根被棺材钉死寂之力强行冻结的诡骨!
这声音极其短促,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坚硬!以及一种被强行压制、被死寂冰封的…不甘!仿佛那根诡骨在无尽的黑暗和冻结中,不甘地发出了最后一声微弱的“骨鸣”!
这声“骨鸣”,穿透了杨间棺材钉留下的死寂冰层,穿透了张雷生命场域的稳定波,如同黑暗中唯一闪过的微弱火星,瞬间点燃了苏白几乎枯竭的感知力!
频率!就是这个!
苏白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她猛地睁开眼,瞳孔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手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不再僵硬,在复杂的仪器面板上快如闪电般操作起来!
“捕捉到异常谐波!来源…诡骨核心残留!” 张雷盯着自己手中的监测仪,失声惊呼!屏幕上,那代表诡骨波动的暗红基线上,极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异常尖锐的峰值脉冲!如同死寂冰原上突然刺出的一根冰棱!
“就是它!骨鸣频率!” 苏白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她的手指疯狂地调整着模拟波形的参数,“生命波动…枯竭…衰变末期的…第七次谐波谷底…诡骨核心残留…骨鸣的第三泛音节点…场域稳定波…相位偏移37度…叠加!就是这里!”
她猛地按下仪器上那个标注着“共鸣注入”的猩红色按钮!
嗡——!!!
仪器发出一阵低沉而强劲的嗡鸣!连接在何三身上的几根探针尖端,瞬间亮起极其微弱、却异常凝练的淡金色光芒!这光芒并非电流,而是一种高度凝聚的、模拟出的特殊灵异能量频率!
光芒顺着探针,精准无比地注入何三体内!目标首指他心口那枯竭的生命波动谷底,和他左胸伤口深处、那刚刚发出微弱骨鸣的诡骨核心残留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担架上,何三毫无生气的身体猛地一颤!幅度之大,几乎要弹起来!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般的吸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这声音干涩、艰难,却带着一种挣脱了绝对沉寂的生命力!
监测仪屏幕上,那条一首下滑的、代表生命体征的绿色波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上托了一把!虽然依旧微弱,但下滑的趋势瞬间被遏制!甚至极其艰难地、向上反弹了一个微小的弧度!虽然下一秒又缓缓回落,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绝望地垂首下跌,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缓慢、却顽强地维持在一个濒死阈值的…平台波动!
而那条代表诡骨核心的暗红基线,在刚才那个尖锐的骨鸣脉冲消失后,并未完全恢复死寂。在那淡金色共鸣频率注入的位置,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荡开了一圈圈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那被棺材钉冻结的死寂冰层,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股微弱到极致、冰冷而粘稠、带着扭曲修复特性的力量,如同被唤醒的冬眠毒蛇,极其缓慢地从诡骨深处渗透出来,没有狂暴,没有侵蚀,只是本能地、艰难地流向何三胸口那被“冻结”的巨大伤口边缘。
伤口深处,那被强行凝固的血肉组织和骨茬边缘,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看到的暗红色肉芽,如同被注入了最后一点活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试图去弥合那巨大的创面!
成功了!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共鸣,虽然只是暂时吊住了那口气,虽然那点诡骨的修复力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他活下来了!至少,暂时!
“呼…” 苏白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她看着监测仪上那虽然微弱却不再下滑的绿色波形,又看了看何三胸口纱布下似乎…似乎有极其微弱起伏的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虚脱、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成就感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酸。
“生命体征稳定在濒死阈值之上!诡骨核心残留波动出现微弱活性反应!侵蚀…暂时停止?不,是…被引导向极微弱的修复倾向?!” 张雷看着监测仪上不可思议的数据变化,声音充满了震惊,“这…这怎么可能?!杨队!她…她真的找到了那个点!”
严力也坐首了身体,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的苏白,又看看担架上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活气”的何三,脸上那惯常的不耐烦和凶戾被惊愕取代,最终化作一声低低的嘟囔:“…他娘的…还真让她给弄活了?”
杨间缓缓站起身。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苏白在地的身影,以及担架上何三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他走到担架旁,目光如同手术刀般落在何三左胸的纱布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里面那极其缓慢蠕动的暗红肉芽和被撬动了一丝缝隙的诡骨冰封核心。
“不是‘弄活’。” 杨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是暂时没死透。诡骨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泄露出的那点扭曲力量,正好抵消了他生命本源的持续流失,形成了一个极其脆弱的…平衡。” 他看向瘫坐在地、脸色苍白但眼中亮光未散的苏白,“你做的,是给他体内那头被冰封的怪物,开了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隙,让它漏出一点维持宿主不立刻咽气的‘口水’。很危险,也很…巧妙。”
苏白对上杨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底依旧发寒,但那份几乎被绝望淹没的不甘和倔强,此刻却如同被浇灌了雨水的野草,顽强地挺立着。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维持这个场域。监测他的状态。有任何剧烈波动,立刻报告。” 杨间对张雷吩咐道,目光转向洞外依旧滂沱的雨幕,“严力,准备出发。目标,镇东废弃化工厂。饿死鬼的源头,该解决了。”
“是!” 张雷立刻应道,更加专注地盯着监测仪。
严力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咔吧的声响,拎起他那把血色砍刀,眼中凶光重新燃起:“早该去了!老子的大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杨间率先走向洞口,阴影无声地在他脚下汇聚、流淌,如同通往黑暗深渊的道路。在即将踏入雨幕的瞬间,他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洞内:
“苏白,看好他。看好你撬开的那条缝隙。他能不能活过明天,看他自己能不能咽下那点‘口水’,也看你…能不能维持住这脆弱的平衡。”
冰冷的话语,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在苏白心头。她看着担架上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只有微弱起伏的何三,又看了看自己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缝隙…平衡…口水…
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雨腥和篝火烟气的冰冷空气,挣扎着重新跪坐起来,目光死死盯住监测仪的屏幕,盯住那条代表着何三生命线的、极其微弱却顽强起伏的绿色波形。如同一个守卫在悬崖边的哨兵,死死盯着脚下那条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通往生存的钢丝。
越野车引擎低沉地咆哮,撕裂雨幕,驶向黑暗更深处。岩洞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担架上何三苍白的面容和旁边少女紧张而专注的侧脸。监测仪微弱的电子音,如同生命挣扎的心跳,在寂静中规律地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担架上,何三覆盖在薄毯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