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城”。
地图上,这个名字蜷缩在76号废弃矿区以东约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像一块被刻意遗忘的、沾满油污的补丁。它并非官方规划的卫星城或资源点,而是在大灾变后,由逃难者、流亡者、投机商人和被主流城市驱逐的边缘人,依托着一座废弃的工业小镇残骸,如同藤蔓般野蛮生长起来的混乱之地。没有统一的市政管理,没有清晰的边界,只有错综复杂的巷道、鱼龙混杂的势力,以及空气中永远弥漫的劣质燃料、廉价酒精和某种绝望与欲望交织的独特气味。这里是法外之地,是情报的集散地,也是销赃和获取违禁品的黑市天堂。对于林薇他们而言,这里既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也是踏入更凶险漩涡的入口。
距离76号矿区边缘值班室那场决定命运的会议,己经过去了将近三十个小时。
赵莽在发出那声微弱的呻吟后,并未立刻清醒。凶魂之力的复苏如同在冰层下艰难流淌的岩浆,缓慢而沉重。他依旧昏迷,但监测仪上的数据,尤其是代表灵能波动的数值,却出现了显著的回升,胸口的起伏也更有力了些许。林薇利用影蜂带回的补给和仅存的药材,熬制了更强的生命维持药剂,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他的身体如同干涸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每一分生机。
何三的情况则更加复杂。左臂皮肤下那狂暴的暗金色纹路在赵莽凶魂气息的“对冲”下,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的烙铁,狂暴的能量波动终于缓缓平息,重新隐没于皮肤之下。但他并未醒来,左眼皮下的星火反而变得更加微弱,仿佛消耗过度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眠。林薇检查后,发现那临时建立的阴槐木回路虽然依旧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但回路中流转的能量明显黯淡了许多,像是透支了所有潜力。他像一具仅靠微弱星火维持着最后余温的躯壳。
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三天之约己过大半。
“不能再等了。”林薇的声音打破了值班室内压抑的寂静。她的目光扫过昏迷的两人,最终落在影蜂和苏白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赵莽的凶魂复苏是好事,但速度太慢,我们需要更强的刺激和专业的医疗介入。何三的情况…那点星火撑不了太久,必须找到能补充他本源、或者至少稳固那回路的东西!外围的探索没有更多收获,核心矿洞现在进去就是送死。唯一的希望,在黑角城。”
她调出平板,屏幕上显示着黑角城极其模糊的卫星图和零星的、来源可疑的情报碎片。“我们需要的东西:高纯度浓缩营养剂、强效抗生素、神经修复药剂、灵能稳定剂…还有,关于‘苍穹巨鸟’遗骸的线索,任何可能指向‘天骨’的情报。这些东西,只有黑角城的黑市可能有。”
“风险太大。”苏白眉头紧锁,掌心的黄泉灯焰稳定地燃烧着,“我们是被总部A级通缉的‘猎物’。黑角城再乱,也一定有总部的眼线,甚至可能有判官派出的猎犬!而且,城里鱼龙混杂,驭鬼者、灵异物品贩子、亡命徒…我们现在的状态…”他看向昏迷的同伴和自己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不能都去。”影蜂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冷静。她擦拭着幽蓝匕首的刃锋,动作一丝不苟。“目标太大,容易暴露。需要一个人潜入,目标明确,行动迅速,拿到东西立刻返回。”
她的目光看向苏白和林薇。苏白是团队目前最强的灵异防御力量,黄泉灯是守护重伤员的关键。林薇是唯一的医生和情报分析师,她必须留下维持赵莽和何三的生命体征,并随时监控他们的变化。
潜入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我去。”影蜂没有多余的话,首接站起身。她的身影在昏黄的灯焰下显得有些单薄,但那股如同淬火利刃般的锐气却丝毫未减。“我对潜入和黑市交易规则更熟悉。”
林薇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她清楚影蜂的能力,也明白这是唯一的选择。她迅速在平板上操作,调出几样关键药品的分子结构图和黑市可能使用的代号,又标注了几个在黑角城情报中反复出现的、相对“安全”的交易点坐标(安全只是相对混乱而言)。
“优先清单:‘生命原浆’(高浓缩营养剂代号)、‘灰烬杀手’(强效广谱抗生素代号)、‘织梦者’(神经修复稳定剂,对何三的精神烙印可能有微弱缓解作用)。”林薇语速极快,“灵能稳定剂看情况,如果有‘星尘’(一种极其稀有昂贵的稳定粉末)最好,没有就退而求其次。情报方面,重点关注关于‘旧矿坑’、‘大鸟’、‘发光骨头’之类的流言,或者任何指向二战时期德方秘密研究项目的线索。交易时用硬通货,黄金、高纯度鬼骨粉我们还有一些。记住,安全第一!东西可以不要,人必须回来!有任何暴露风险,立刻放弃任务撤回!”
她将一个特制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信号发射器交给影蜂:“这是单向加密信标,只有我能接收。如果遇到无法脱身的危险…启动它,我们会知道你的最后位置。”这是最后的保障,沉重得如同烙铁。
影蜂默默接过信标和记录了信息的微型芯片,贴身藏好。她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何三和赵莽,又看向苏白和林薇,点了点头。没有告别的话语,她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移开铁门的障碍,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浓稠如墨的黑暗与呼啸的风声中。
**Day 3 - 04:17 (外界时间)**
黑角城。边缘地带。
这里没有璀璨的霓虹,只有零星昏黄的路灯在浓重的油污和尘埃中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柴油、腐烂垃圾、廉价香料和汗臭混合的刺鼻气味。低矮、歪斜的棚户如同溃烂的脓疮,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巷道狭窄、肮脏,地面上流淌着不知名的污浊液体。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隐约传来引擎的轰鸣、模糊的音乐和偶尔爆发的争吵声,如同这座沉睡巨兽粗重的呼吸。
影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条堆满废弃轮胎和锈蚀管道的死胡同尽头。她早己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沾满油污的灰色工装,脸上也涂抹了特制的、能干扰面部识别和微弱灵能感知的“尘灰”伪装。幽蓝匕首被藏在特制的、紧贴小臂的皮质鞘中,气息收敛到极致。
她谨慎地观察着西周。几个醉醺醺的汉子倒在巷口的垃圾堆旁鼾声如雷。更远处,一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锈蚀的铁门边,眼神空洞地抽着烟。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翻找着垃圾,发出窸窣的声响。
普通人的世界,麻木而绝望。但影蜂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更危险的存在。她捕捉到了几道隐晦的灵能波动:巷子对面二楼的窗户后,一个身影正用望远镜扫视着下方;不远处一个看似废弃的报亭里,散发着冰冷的、带着监视意味的微弱灵能;更远处屋顶的阴影中,似乎有东西在移动…这些都是黑角城底层的情报贩子或者某些小势力的眼线。
影蜂压低帽檐,如同一个真正的、疲惫不堪的底层工人,弓着背,脚步虚浮地混入了一条相对热闹些的“主”巷道。这里挤满了各种摊位:贩卖来源可疑的零件、过期罐头、自制刀具、劣质酒精,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微弱灵异波动的、真假难辨的“护身符”或“诅咒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醉汉的呓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病态的活力。
她的目标不是这里。根据林薇的情报,真正有价值的黑市交易点,藏在更深处,由几个地头蛇控制,需要特定的“引路人”或者信物。
她在一个贩卖自制“提神药剂”(实际是高度劣质兴奋剂)的摊子前停下,用几枚擦亮的旧硬币换了一小瓶刺鼻的液体。摊主是个独眼的老头,浑浊的眼睛扫过影蜂,没有过多关注。影蜂借着付钱的机会,手指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这是林薇从某个过期的情报档案中破译出的、联系某个特定“中间人”的暗号。
独眼老头浑浊的眼珠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慢吞吞地收起硬币,用沙哑的嗓音嘟囔了一句:“往‘老鼠巷’深处走,第三个污水口左拐,门口挂着半截锈齿轮的铺子。别说是我说的。”说完,他便不再看影蜂,自顾自地吆喝起来。
影蜂不动声色地离开,按照指引,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梭。空气中的异味越来越浓重,“老鼠巷”名副其实,污水横流,老鼠肆无忌惮地在脚边窜过。她找到了那个挂着半截巨大锈蚀齿轮的铺子,门板破旧,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
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劣质烟草味和某种…防腐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店铺不大,堆满了各种锈蚀的金属零件、报废的仪器外壳和一些用玻璃罐浸泡着的、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标本。柜台后面,坐着一个身材矮胖、穿着油腻皮围裙的中年男人。他正用一把锉刀打磨着一块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骨头,头也没抬。
“买东西?自己看。卖东西?先亮货。”矮胖男人声音沉闷,带着浓重的鼻音。
影蜂没有说话,走到柜台前,将几粒黄豆大小、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金豆子放在油腻的台面上。这是小队最后的硬通货储备之一。
矮胖男人这才抬起头。他的脸如同发胀的面团,眼睛很小,却闪烁着精明的光。他瞥了一眼金豆子,又上下打量了影蜂一番,尤其在影蜂那双过于干净锐利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生面孔。要什么?”
“‘生命原浆’,‘灰烬杀手’,‘织梦者’。”影蜂压低声音,报出代号,“各三份。有‘星尘’更好。”
矮胖男人小眼睛里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浑浊。“胃口不小。‘织梦者’最近缺货,‘星尘’?那玩意儿可金贵,我这小店可没有。”他慢悠悠地放下锉刀,拿起金豆子掂了掂,“不过,‘原浆’和‘杀手’倒是有点存货。这价…不够。”
影蜂又默默放下一小袋研磨得极其细腻的骨粉——这是用之前战斗中收集的、相对纯净的低阶鬼物骸骨磨制的,在黑市上也是不错的等价物。
矮胖男人打开袋子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行吧。看在货还行的份上。”他转身,费力地从柜台后面一个沉重的、带密码锁的铁皮柜里取出几个用黑色油纸包裹严实的盒子,推到影蜂面前。“‘原浆’三支,‘杀手’两盒(一盒十片)。‘织梦者’真没有,最近风声紧,那玩意儿管控得厉害。‘星尘’…嘿嘿,别说我这,整个黑角城能拿出来的也就那么一两家,价格能吓死你。”
影蜂没有废话,迅速检查了盒子里的东西。高浓缩营养剂装在特制的金属管里,抗生素是密封的铝箔板,确认无误。她收起药品和剩余的骨粉,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矮胖男人忽然叫住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看在你爽快的份上,免费送你个消息。这两天,城里不太平。总部的‘黑狗’(指特勤人员)鼻子灵得很,像是在找什么人。还有一伙生面孔,穿得人模狗样,打听的东西…嘿嘿,跟你刚才问的‘大鸟’、‘发光骨头’有点像。小心点,别撞枪口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影蜂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打磨他的骨头。
影蜂心中一凛。总部的追兵果然渗透进来了!还有另一伙人在打听天骨线索?是永生教派?还是别的势力?她没有停留,只是微微颔首,迅速推门离开,身影再次融入外面污浊的黑暗中。
药品到手了一部分,但最重要的“织梦者”和“星尘”没有着落。更麻烦的是,黑角城这张无形的网己经开始收紧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她根据林薇情报中的另一个备选地点,朝着城市更混乱、更靠近中心(同时也是更危险)的“锈铁广场”区域潜行而去。那里鱼龙混杂,有更大的黑市,也有更深的陷阱。
在穿过一条堆满废弃车辆的狭窄巷道时,影蜂的脚步猛地一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前方的巷口,两个穿着黑色皮质风衣、戴着墨镜的身影,如同门神般堵住了去路。他们站姿随意,但身上散发出的、冰冷而干练的灵能波动,如同黑夜中的探照灯,清晰地表明了身份——总部的特勤人员!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屏幕不断闪烁的仪器,正对着影蜂的方向。仪器发出微弱的“滴滴”声。
“灵能特征扫描…匹配度67%…可疑目标锁定。”拿着仪器的特勤人员声音毫无感情,如同机器合成,“站住,接受检查。”
影蜂的心沉了下去。67%的匹配度,加上她此刻的伪装和收敛的气息,不足以完全确认,但足以引起高度怀疑!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是强行突破?还是…?
就在她评估形势的瞬间,异变再生!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突然从“锈铁广场”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凄厉的惨叫和人群的惊呼!
堵在巷口的两个特勤人员脸色一变,瞬间被那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了注意力,手中的仪器也下意识地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机会!
影蜂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身体如同被压紧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侧面一堵堆满垃圾箱的矮墙撞去!在身体接触墙壁的瞬间,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变得模糊,同时左手一扬,几枚特制的、能释放强光和浓烟的微型震撼弹无声地射向那两个特勤人员的身后!
**砰!砰!**
刺目的白光和呛人的浓烟瞬间在狭窄的巷发!
“该死!烟雾弹!”
“目标要跑!”
特勤人员的怒喝声被淹没在强光和浓烟中。影蜂则借助烟雾和矮墙的掩护,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墙头,落地后毫不停留,朝着与“锈铁广场”相反的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全速遁去!
身后,混乱的脚步声、特勤人员的呼叫支援声、以及远处“锈铁广场”传来的更大骚动声交织在一起。黑角城的夜,被彻底点燃。
影蜂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急速穿行,心脏在胸腔中狂跳。药品在背包里沉甸甸的,但危机远未解除。她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联系林薇,然后…想办法带着这来之不易的补给,活着回到那座被死亡雾柱笼罩的矿区边缘小屋!
而“锈铁广场”方向传来的混乱波动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与矿洞深处那苍穹巨鸟遗骸隐隐共鸣的、古老而破碎的灵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