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拖行声和怨毒的嘶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苏白架着昏迷的何三,秦老拄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根森白骨棒(似乎是某个巨大尸骸的肋骨),三人跌跌撞撞地在狭窄、恶臭的回廊中亡命奔逃。黄泉灯的光芒在苏白手中剧烈摇曳,如同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两侧人皮墙壁上空洞的眼窝在晃动的光影下扭曲变形,仿佛有无数怨魂在无声嘲笑他们的徒劳。
按照那张血绘地图的指引,他们冲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倾斜向下的岔道。空气变得更加阴冷潮湿,腐朽的气息中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和岩石混合的古老尘埃味。身后的追兵似乎被岔道口的某种无形屏障稍稍阻隔,嘶鸣声变得遥远而模糊,但压迫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咳…咳咳…快…前面…”秦老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他指着岔道尽头隐约可见的一片相对开阔的黑暗。
三人几乎是滚爬着冲进了那片黑暗。苏白立刻将黄泉灯高举,惨绿的光芒艰难地撑开一片小小的空间。
这里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被人工改造过。地面相对平整,铺着冰冷的石板。洞壁不再是恶心的人皮,而是粗糙原始的黑色岩体,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的符文,与之前在殡仪馆密道里看到的镇压符咒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原始,透着一股蛮荒的凶煞之气。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中央,那里并排放置着三口巨大的石棺!
石棺通体呈现一种沉重的青黑色,表面没有任何华丽的雕刻,只有一些简单粗犷的线条勾勒出锁链和枷锁的图案。棺盖紧闭,严丝合缝,仿佛亘古以来就未曾开启。一股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气息从石棺上弥漫开来,连空气中飘荡的怨念似乎都畏惧地避开了这片区域。
“是…镇压物…”秦老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这些符文…还有石棺…是更古老的东西…比外面那些剥皮玩意…邪乎多了…但也…暂时安全…”
苏白也几乎脱力,小心地将何三放在远离石棺的角落。何三依旧昏迷不醒,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右肩的断口处,包裹的布条己经被暗色的体液完全浸透,散发出淡淡的腥甜和腐朽混合的怪味。更让苏白心惊的是,何三在外的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凸起在缓缓蠕动,那是失去控制的诡骨碎片在他体内肆虐的征兆。
“他情况很糟…诡骨反噬…加上引爆残力的伤…”苏白的声音带着焦虑,他检查了一下何三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
秦老挣扎着挪过来,用仅存的左手搭在何三的脖颈处,浑浊的老眼凝重无比。“本源亏空…骨头…在啃噬他自己…”他看向那三口沉默的石棺,又看了看苏白,“外面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进不来…这里有古符镇压…但…撑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稳住这小子…”
苏白立刻翻找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一个特制的、带有微弱灵力隔绝效果的防水袋。里面除了常规的止血绷带、消毒剂(对灵异伤口效果有限),还有几支从总部申请来的高浓度浓缩营养剂和强效镇痛剂。他动作麻利地撕开何三肩头的湿布,露出狰狞的断口。
断口处血肉模糊,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仿佛被某种力量侵蚀过。最触目惊心的是断骨本身,那截残留的臂骨并非正常的白色,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如同劣质金属般的暗沉光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此刻,裂痕深处正有丝丝缕缕的惨白气息渗出,如同冰冷的烟雾,缠绕着伤口,阻止着愈合,甚至还在缓慢地向周围健康的血肉侵蚀!这就是诡骨失控的具象!
苏白倒吸一口冷气,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他先用特制的消毒喷雾(含有微量净化符文粉末)冲洗伤口,灰白的烟雾遇到喷雾,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暂时被压制下去一些。然后他拿出强效镇痛剂,犹豫了一下,还是注射了进去。这种药剂对普通人效果显著,但对何三这种被诡骨改造的身体,效果如何很难说,只能寄希望于减轻一点痛苦。接着是高浓度营养剂,希望能补充一点他流失的生命力。
处理完伤口,用干净的绷带重新包扎好。何三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丝丝,但皮肤下的蠕动并未停止,脸色依旧死灰。
“只能…暂时吊住命…”苏白疲惫地靠在岩壁上,看着黄泉灯芯那一点微弱的绿芒,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没有林薇那种能修补灵异物品的专业人士,面对这种本源层次的创伤,他束手无策。
“看…密信…”秦老喘息稍定,目光投向苏白之前收好的那个布包。
苏白这才想起那枚用布包着的“尸囊密信”。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布片包裹下,那枚暗红近黑的椭圆形物体依旧在微微搏动,散发着冰冷刺骨的怨念和血腥气,让靠近的石板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黄泉灯的灯焰再次不安地跳动起来,似乎对这密信极为排斥。
秦老伸出独臂,示意苏白将密信放在他面前的地上。他没有贸然触碰,只是用那双历经沧桑、仿佛能洞穿虚妄的眼睛,死死盯着它。他粗糙的手指在虚空中划过几个玄奥的轨迹,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低沉沙哑的音节——那是清道夫传承的古老探查秘术,以自身凶戾之气为引,感知目标蕴含的信息和威胁。
随着秦老的秘术施展,一股无形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凶戾气息弥漫开来,与密信散发的冰冷怨念形成对抗。那搏动的密信表面,半透明的薄膜下,暗红色的核心猛地剧烈蠕动起来!无数极其细微、如同活体血管般的暗红纹路在核心表面浮现、扭曲、交织!
嗡!
密信猛地一震!一道极其凝练、几乎肉眼难辨的暗红光线骤然从核心射出,并非攻击,而是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光线扭曲、变幻,迅速构成了一幅立体、微缩的影像!
影像的核心,赫然是一座扭曲、庞大的、仿佛由无数骸骨和腐败血肉堆砌而成的巨型祭坛!祭坛顶端,悬浮着一个由惨白骨骼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复杂罗盘,罗盘中心镶嵌着一颗散发着不祥绿光的巨大眼球——永生教派的“骸骨之眼”!
影像围绕着祭坛快速展示周围的景象:扭曲蠕动的血肉管道如同巨大生物的肠道,连接着一个个浸泡在绿色液体中的培养罐,罐内是各种畸变、半成型的尸骸怪物;穿着惨白长袍、戴着骨质面具的教徒如同工蚁般忙碌;祭坛下方,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中,隐约可见三具庞大得超乎想象的、被粗大锁链束缚的骸骨轮廓——那形态,依稀能辨认出巨鸟、巨龟和某种人形的影子!正是“天骨”、“地骨”、“人骨”对应的“镇狱骨将”!
影像的最后,定格在祭坛深处,骸骨之眼下方的一间密室。密室墙壁上刻满了与石棺上类似的、但更加复杂的镇压符文。密室中央,并非石棺,而是一口巨大的、表面覆盖着厚厚铜绿的——青铜棺椁!棺椁被九条刻满符文的黑色锁链死死捆缚,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密室的地面。影像清晰地标注了进入这间密室的一条隐秘通道入口,就在祭坛侧面一条不起眼的血肉管道深处。
嗡!
影像维持了不到十秒,骤然溃散。那枚尸囊密信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表面的搏动彻底停止,暗红色的核心迅速黯淡、干瘪、龟裂,最后化为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被洞窟里的阴风吹散。
苏白和秦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这密信不仅提供了永生教派据点的核心地图,更首接揭示了他们的终极目标——收集三具“镇狱骨将”,打开黄泉路!而那口被重重镇压的青铜棺椁…那沉重的铜绿,那九条符文锁链…其重要性和危险性不言而喻!
“青铜棺…那才是…源头?”苏白的声音有些干涩。殡仪馆密道的符咒,这里的石棺符文…似乎都在指向它。
“剥皮之主…镇狱骨将…青铜棺…”秦老咳嗽着,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串联着某些古老的记忆碎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灯需三骨…咳咳咳…”
“灯需三骨?”苏白敏锐地捕捉到了秦老话里的关键。
秦老喘了几口气,目光落在昏迷的何三身上,又扫过那三口沉默的青黑石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子…听着…黄泉灯…想要真正点燃…发挥它逆转阴阳的力量…需要三块…特殊的‘骨’…”
“天骨为钥…地骨为座…人骨为芯!”秦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天骨…代表规则之极…是打开黄泉路的‘钥匙’…地骨…代表物质之基…是承载灯焰的‘底座’…人骨…代表意识之火…是点燃灯光的‘灯芯’!”
“这三骨…并非寻常骸骨…而是蕴含着对应本源法则的…天地奇物!永生教派收集的镇狱骨将…就是他们找到的…最接近这三骨本质的载体!”秦老的目光锐利如刀,“他们要的不是打开黄泉路那么简单…他们是要用这三骨…强行撬动黄泉本源…接引那剥皮之主的真身降临!那青铜棺…恐怕就是…剥皮之主最初降临的容器…或者…封印!”
信息量巨大!苏白只觉得脑中轰鸣。原来黄泉灯点燃需要如此苛刻的条件!原来永生教派的目标如此疯狂!何三体内的诡骨…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呃…呃啊…”
昏迷中的何三突然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的蠕动变得狂暴,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疯狂钻行!右肩断口处,重新包扎的绷带瞬间被暗色的体液和一丝丝惨白的气息浸透!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反噬加剧了!”苏白脸色大变,扑过去想按住何三,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秦老也猛地站起(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眼中凶光暴涨!何三失控的诡骨力量正在冲击这处古符镇压之地,一旦平衡打破,外面虎视眈眈的尸囊和可能存在的更恐怖东西就会立刻涌进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呼——
一股冰冷刺骨、死寂得仿佛连时间都能冻结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在洞窟内凭空卷起!
黄泉灯的灯焰被压得几乎贴到灯盏,惨绿的光芒急剧收缩!
三口青黑色的石棺表面,那些粗犷的锁链符文微微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在对抗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力量。
苏白和秦老瞬间感到灵魂都被冻僵的寒意!
在何三剧烈抽搐的身体上方,在惨绿灯光与石棺符文的微光交织的阴影中,一道模糊的、仿佛由最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边缘不断扭曲、波动,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它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比石棺更加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它的“目光”——如果那虚无的凝视能称之为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何三空荡荡的右肩上。
是它!是回廊里出手“抹除”尸囊,救了何三一命的那个神秘黑影!
它来了!在何三濒临彻底崩溃,诡骨力量即将暴走的时刻,它再次出现了!
苏白和秦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汗毛倒竖!这东西是敌是友?它想干什么?
只见那黑影缓缓地、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下飘落,它的“手臂”轮廓抬起,伸向何三那不断渗出惨白气息、剧烈蠕动的右肩断口!
“住手!”秦老暴喝,独臂紧握森白骨棒,凶戾之气本能地就要爆发!即使重伤,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东西伤害何三!
然而,黑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它的“手”如同虚幻的烟雾,无视了物理的阻隔,轻轻地、触碰到了何三断口处那截暗沉、布满裂痕的诡骨残端!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何三身体狂暴的抽搐和皮下恐怖的蠕动,在黑影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断口处喷涌的惨白气息如同被无形的黑洞吞噬,瞬间倒卷而回,缩回那截残骨深处!皮肤下狂暴的凸起也迅速平复下去,仿佛那些失控的诡骨碎片被一股更冰冷、更强大的力量强行镇压、安抚!
何三痛苦扭曲的表情渐渐平复,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仿佛从一场狂暴的噩梦中被强行拉了回来。
黑影的“手”依旧搭在何三的断骨上。它那模糊的轮廓似乎在微微波动,像是在“感受”着什么。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到不可思议的冰冷气息,顺着它的“手臂”缓缓渡入何三的残骨之中。
那不是修复,更像是一种…同源的共鸣?一种…饥饿的补充?
苏白和秦老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黑影似乎并非要伤害何三,反而在帮他稳定失控的诡骨?但那种冰冷死寂的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善意的力量。
就在这时,黑影似乎“吸收”够了什么,缓缓收回了“手”。它悬浮在何三上方,模糊的“面孔”转向了严阵以待的秦老和苏白。
一种无声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溪流,首接灌入两人的脑海:
【残…魂…】
【他…的…骨…需…要…】
【我…需…要…他…的…骨…】
断断续续,冰冷死寂,带着一种跨越漫长岁月的茫然与执着。
秦老瞳孔猛地收缩!残魂?需要何三的骨?他瞬间联想到了很多!清道夫内部尘封的某些只言片语的记载…关于一些强大驭鬼者陨落后,执念不散依附于特殊物品或残骸的传说…难道这黑影是…?
苏白也瞬间明悟!这黑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何三!或者说,是何三体内那源自诡骨的力量!它在何三濒死时出手相救,是为了保住它需要的“容器”?它此刻帮助何三稳定伤势,是为了让这“容器”不至于过早崩溃?它需要何三的骨…是想要修复自身?还是…取而代之?
“你…到底是什么?”苏白强忍着灵魂层面的冰冷不适,沉声问道。
黑影没有回答。它的轮廓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维持存在消耗巨大。它最后“看”了一眼呼吸平稳下来的何三,又扫过那三口散发着镇压气息的青黑石棺,模糊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开始迅速变淡、消散。
在它彻底消失前,那道冰冷的意念再次传来,这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索骨…】
【等他…醒来…】
【我会…回来…取…】
话音落下,黑影彻底消散在洞窟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感也随之消失,只留下石棺符文的低沉嗡鸣和黄泉灯摇曳的绿光。
洞窟内恢复了之前的死寂,但气氛却变得更加凝重诡异。
何三安静地躺在角落,伤势暂时被那神秘黑影强行镇压住了,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一个自称为“索骨”的、强大而诡异的存在盯上了他,明确表示要取他的骨!
秦老靠回岩壁,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眼神复杂地看着何三,又看向苏白,最终落在手中那根森白的骨棒上。
“索骨少年…”秦老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和沧桑,“传说中的…民国驭鬼者…陈玄…执念不灭…化骨为灵…没想到…竟是真的…而且…盯上了这小子…”
苏白的心沉了下去。索骨少年陈玄…民国驭鬼者…化骨为灵…每一个词都意味着巨大的麻烦和未知的危险。
“他刚才…似乎在吸收何三残骨中某种东西…稳定了他…”苏白分析道,“他说‘需要他的骨’,但似乎又不想何三现在就死…”
“残魂…需要宿主…”秦老喘着气,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何三的诡骨…源自黄泉灯断裂的灯柱…本身就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灵性…这陈玄的残魂…被吸引而来…他需要何三的骨作为媒介…或者…养料…来修复自身…重聚意识…”
“那何三他…”
“暂时死不了…但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肉…”秦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无奈,“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去地图上的据点…找到那口青铜棺…或许…那里有对抗或者…利用这索骨少年的线索…”
苏白沉默地点点头。前有狼(永生教派),后有虎(索骨少年),还有昏迷不醒、随时可能被夺骨的何三…绝境,从未改变,只是换了更恐怖的面目。
他看向洞窟入口的方向。外面尸囊的嘶鸣似乎消失了,但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寂静笼罩下来。他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索骨少年说“等他醒来…我会回来取”…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