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混杂着陈年尸蜡和消毒水腐败后的怪味,像一层粘稠的膜糊在何三的口鼻上。剥皮回廊——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令人作呕的恶意。两侧墙壁并非砖石,而是由一张张被剥离、鞣制、缝合的人皮紧密拼接而成,在苏白手中那盏黄泉灯摇曳的惨绿光晕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诡异色泽。皮面纹理扭曲,仿佛还残留着生前最后的惊骇表情,空洞的眼窝处,偶尔有细小的磷火一闪而灭,发出微不可闻的“嘶嘶”声。
“咳咳…他娘的…这鬼地方…” 秦老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靠着冰冷的皮墙滑坐在地,断臂处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裹,暗红色的血渍早己渗透凝结,变成一块硬壳。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让他本就蜡黄的脸更添一层灰败。凶戾之气爆发后的反噬正在侵蚀他衰老的躯体,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在骨髓里攒刺。
何三的状态更糟。右肩以下空空荡荡,包裹的布条被渗出的暗色体液浸透。诡臂崩溃带来的不仅是肢体缺失,更是一种深入灵魂的虚弱和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冰冷的钩子在撕扯他胸腔里的骨头,那是“三生裂痕”过度透支本源的后遗症。他背靠着同样令人不适的皮墙,仅存的左手死死抵着地面,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抵抗着一阵阵要将意识拖入黑暗的眩晕。视野边缘是模糊晃动的,只有苏白手中那盏灯是唯一清晰的光源。
苏白端着黄泉灯,青铜灯盏冰冷刺骨,豆大的灯焰不安地跳跃着,映照出他脸上紧绷的凝重。他不敢让灯光离开何三和秦老太远,这诡异的回廊里,黑暗本身就是致命的威胁。灯焰的光圈之外,是深不见底的幽邃,仿佛隐藏着无数窥伺的眼睛。老陈…那个经验丰富的老清道夫,为了引开追兵,主动冲进了回廊更深处,此刻生死未卜。
“秦老,撑住。”苏白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蹲下身,试图检查秦老的伤势,却被对方用仅存的左手推开。
“死不了…咳咳…先顾着那小子…”秦老浑浊的眼睛瞥向何三,“他的骨头…不稳了。”
何三咬着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凝结成一小片白霜。“我…没事。”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身体的空虚感前所未有,不仅仅是失去手臂,更像支撑他存在的某种根基被粗暴地抽走了。诡骨的力量在体内混乱地冲撞,失去了“臂”这个宣泄口,它们像被困的野兽,随时可能反噬自身。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右肩断口处,残留的诡骨碎片正发出微弱的、贪婪的震颤,仿佛在渴求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回廊深处传来。
嘶啦…嘶啦…
像是沉重的湿布拖过粗糙的地面,又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同时刮擦着皮墙。
苏白猛地站起身,将黄泉灯举高,惨绿的光晕奋力向外扩张。光圈边缘,一个扭曲的轮廓正缓缓蠕动而来。
那东西根本不能被称作“人”。它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剥皮尸骸强行缝合、填充而成的巨大口袋。高度接近两米,表面覆盖着不同肤色、不同纹理的人皮,被粗糙的黑色线脚粗暴地缝合在一起,针脚处渗出暗黄色的粘稠尸油。没有明显的头,只在“口袋”的顶端,一个勉强可以称为“口”的裂开缝隙,里面塞满了纠缠在一起的、半腐烂的黑色长发。它没有腿,庞大的身躯底部像裙摆一样拖曳在地,正是这沉重的拖行发出了那令人牙酸的“嘶啦”声。
“尸囊!”苏白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东西是永生教派处理“边角料”的产物,将剥皮后无用的残骸、碎骨、怨念强行缝合,灌注入低等的怨灵驱动,是移动的污染源和杀戮工具。它的攻击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用那沉重庞大的身躯碾压、裹缠,将猎物活活闷死在其中,然后吸收成自身的一部分。
尸囊的目标明确,它那塞满头发的“口”裂开一道缝隙,发出无声的嘶吼,一股混合着腐肉和福尔马林的恶臭扑面而来。它蠕动着,加速朝三人所在的位置碾压过来,庞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狭窄的回廊。
“苏白!灯!”秦老暴喝一声,强撑着想要站起,但断臂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一个踉跄,再次跌坐下去。
苏白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将黄泉灯对准尸囊猛地一推。青铜灯盏并未离手,但那豆大的惨绿灯焰却猛地一涨,化作一道凝练的碧绿光束,如同实质的箭矢,狠狠撞在尸囊那庞大的身躯上!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按在了湿皮上。被光束命中的地方,缝合的人皮瞬间焦黑、碳化,发出刺鼻的焦臭味,里面填充的秽物滋滋作响。尸囊发出一阵沉闷的、非人的痛苦嘶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但黄泉灯的光束也瞬间黯淡下去,苏白脸色一白,感觉精神力像被瞬间抽走了一大块。这灯的力量强大,但消耗也极其恐怖,尤其是在他并非其真正主人的情况下。
尸囊的停顿只有一瞬。被激怒的它,身上缝合的无数皮块剧烈地蠕动起来,仿佛有无数张脸在皮下挣扎嘶吼。它那沉重的“裙摆”猛地一甩,掀起一股腥臭的恶风,再次悍不畏死地碾压过来,速度更快,体积似乎也更大了!它要碾碎这三个渺小的猎物,将他们变成自身新的“填充物”!
“何三!”苏白急吼,灯焰再次跳动,却无法像刚才那样凝成强力的光束。
何三靠着墙壁,左眼因为剧痛和虚弱布满了血丝。他看着那碾压而来的、令人绝望的庞然大物,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右肩断口处,残留的诡骨碎片在疯狂震颤、尖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的、原始的暴怒!
“呃啊——!”
何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那不是出于意志,而是源于濒死绝境下,那扎根于他骨髓深处的、属于“抽骨人”的本能!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抬起,五指成爪,狠狠抓向自己空荡荡的右肩断口!
噗!
指尖深深刺入皮肉,触碰到了那断裂的、带着尖锐棱角的诡骨残端!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瞬间沿着指尖倒灌而入!
嗡——!
以何三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惨白色的能量涟漪猛地炸开!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这不是完整的“三生裂痕”,而是强行引爆了残留在断骨中的、最后一丝裂痕之力!这是他压榨生命本源,点燃的最后一颗火星!
惨白的光芒如同无数细小的骨刃,瞬间刺入尸囊庞大的身躯!
嗤嗤嗤嗤——!
这一次不再是焦臭,而是无数细密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尸囊碾压而来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利刃风暴正面击中!它表面缝合的人皮被瞬间撕开无数道口子,里面填充的秽物——碎骨、烂肉、纠缠的头发——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喷溅出来!恶臭的汁液和污物如同暴雨般洒落。
尸囊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嚎,那声音像是无数冤魂在同时哀鸣。它的“口”中塞满的头发疯狂舞动,如同黑色的毒蛇。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痉挛,碾压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在原地,并且开始剧烈地收缩、塌陷,仿佛一个被戳破的巨大脓包。
何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惨白如纸,口鼻中溢出暗红色的血沫。引爆那残存的裂痕之力,如同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引爆了一颗炸弹。左臂无力地垂下,指尖滴落着混合着自己血液和尸囊污物的粘稠液体。他眼前发黑,世界在旋转,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尸囊虽然遭受重创,但并未彻底消亡。它塌陷了大半,露出里面更加污秽恶心的核心结构——纠缠的黑色筋络和半融化的骨块,像一颗巨大的、腐烂的心脏在搏动。它发出不甘的、怨毒的嘶鸣,残存的“裙摆”部分猛地卷起,带着残存的污秽和恶臭,如同一条巨大的、腐烂的舌头,卷向在地、毫无抵抗之力的何三!它要吞噬这个让它遭受重创的猎物!
“何三!”苏白目眦欲裂,拼命催动黄泉灯,但灯焰摇曳,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凝聚足够的力量。
秦老怒吼着想要扑过去,但身体的剧痛和失血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在那恶臭的“舌头”即将卷住何三的刹那——
一道极淡、极快的黑影,如同没有实体的幽灵,无声无息地从回廊顶部的阴影中滑落。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错觉。
黑影的目标并非何三,而是那卷向何三的尸囊残躯!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炫目的光芒。
那黑影仿佛只是一道掠过的“虚无”,轻轻触碰到了尸囊卷起的“舌”尖。
嘶…呲…
如同最炽热的烙铁按在了最污秽的冰块上。
尸囊残躯卷向何三的动作瞬间僵住!被黑影触碰到的部分,那污秽的、由筋络和烂肉组成的结构,竟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缕缕极淡、极冷的灰白色烟气,迅速消散在空气中!仿佛被一种绝对零度的力量瞬间“抹除”了存在!
尸囊的核心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它那搏动的“心脏”猛地一缩,残存的躯体疯狂地向后蠕动退缩,如同遇到了最可怕的天敌,再也顾不上吞噬何三,只想逃离那诡异的黑影!
黑影一击即退,并未追击。它如同融化的墨汁,瞬间重新融入回廊深处更浓重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原地那被“抹除”掉一小块的尸囊残躯,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冰冷、死寂的气息。
劫后余生的何三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倒。苏白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心有余悸地看向黑影消失的方向,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那是什么东西?救了何三,却又带着一种比尸囊更纯粹的…死寂感?
秦老靠着墙,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阴影,眉头拧成了疙瘩。那黑影的气息…有一种莫名的、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悸动的熟悉感,却又冰冷得不像活物。
尸囊遭受重创又被神秘黑影惊吓,己经退缩到回廊深处,暂时失去了威胁。但危机远未解除。恶臭弥漫,回廊深处依旧传来令人不安的蠕动声和低语,老陈生死不明,何三重伤昏迷,秦老失去战力,苏白也消耗巨大。
“先…离开这里…”秦老喘着粗气,挣扎着用独臂撑地,“找…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
苏白点点头,一手紧紧护着黄泉灯,一手费力地架起昏迷的何三。秦老咬着牙,用尽力气撑起身体,三人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剥皮回廊令人作呕的皮墙包围下,艰难地向着与尸囊退却相反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的地面滑腻粘稠,不知是尸油还是其他什么污物。两侧的人皮墙壁在灯光的晃动下,那些空洞的眼窝仿佛都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带着永恒的怨毒。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回廊似乎没有尽头,压抑和绝望感越来越重。就在苏白感觉自己也快要支撑不住时,秦老突然低喝一声:“停!”
前方,回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拐角。拐角处的墙壁上,一张比其他更大、更完整的人皮引起了秦老的注意。这张人皮保存得相对完好,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上面似乎用暗红色的颜料描绘着一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
秦老示意苏白将灯光靠近。惨绿的光线下,那些暗红色的线条清晰地显现出来——并非颜料,而是某种凝固的、带着强烈怨念的血!勾勒出的,是一副极其简陋、却又透着诡异的地图!
地图的中心,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由无数人皮堆叠而成的标志——永生教派的徽记!徽记周围,几条蜿蜒的血线指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个方向被着重标记,终点画着一个模糊的、类似祭坛的图案。而在地图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睛形状的符号。
“地图…教派的据点?”苏白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这可能是他们摆脱这绝境的关键线索!
秦老伸出独臂,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张人皮地图。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滑腻,带着尸体特有的僵硬。他试图将地图揭下来。
就在他的手指用力撕扯地图边缘的瞬间——
噗嗤!
那张人皮地图竟猛地向内凹陷、收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后面拉扯!紧接着,地图的中心,那个永生教派的徽记处,如同活物般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暗红色的、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东西,从那裂缝中被“挤”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滑腻的地面上。
那东西只有巴掌大小,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表面包裹着一层坚韧的、半透明的薄膜,里面是暗红近黑的、微微蠕动的东西,散发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怨气和血腥气。
“尸囊密信!”秦老瞳孔一缩,认出了这东西。这是永生教派内部传递机密信息的一种极其恶毒的方式,将信息刻录在特制的怨念核心上,再塞入活体尸囊体内,只有特定的手法或持有信物才能安全取出。强行撕扯地图,触发了它的自毁式传递机制!
那暗红色的“密信”掉在地上,微微颤动着,表面的薄膜下,似乎有细小的符文在流转。它散发出的怨念如同实质的冰锥,刺激着在场三人的神经。
“带上它…这东西…可能比地图更重要…”秦老喘息着说,眼神锐利。这密信出现在这里,必然关系重大。
苏白忍着恶心,用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布片,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枚还在微微搏动的“尸囊密信”,将它收好。入手冰凉沉重,像握住了一块浸满血的寒冰。
就在密信被收起的刹那,苏白手中的黄泉灯焰猛地一跳!光芒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疯狂地闪烁起来,惨绿的光线在回廊中明灭不定!
“不好!”苏白脸色大变,“有东西…被密信的气息…或者刚才的动静…引来了!”
回廊深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啦…嘶啦…”声再次响起,而且不止一个!声音更加密集,更加靠近!黑暗中,似乎有更多扭曲庞大的轮廓在蠕动、靠近!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前有未知的威胁,后有追兵,何三昏迷,秦老重伤,苏白也接近极限。
“走!快!”秦老嘶吼着,用尽最后力气推了苏白一把,指向地图上标记的那个祭坛方向,“往那边…赌一把!”
苏白架着何三,秦老拖着残躯,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了地图指示的那个拐角方向。身后,沉重的拖行声和怨毒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如同死亡的丧钟。
就在他们冲过拐角,回廊的阴影即将吞噬他们的瞬间,苏白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
在回廊顶部的阴影中,那道极淡的黑影再次浮现。它静静地悬浮着,模糊的面孔轮廓似乎正“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这一次,苏白似乎捕捉到那黑影的“视线”焦点,正落在何三空荡荡的右肩上。那目光…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
黑影一闪,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