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边缘的蒿草在暮色中摇曳，如同无数招魂的手臂。乌鸦的啼叫在枯树上盘旋，更添几分死寂与不祥。空气中弥漫的土腥与尸臭，混合着钟离春伤口散发的淡淡腐败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
尹文草草包扎了自己手臂的箭伤，鲜血很快又渗了出来，但他此刻己无暇顾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钟离春身上。她靠在那冰冷的坟丘上，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灰败，呼吸微弱而急促，肩头厚厚的布条再次被暗红的血液浸透。刚才的狂奔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她本己油尽灯枯的身体。
“春姑娘……”尹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他再次解开包扎，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查看伤口。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伤口的红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蔓延开来，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深部的肌肉组织颜色更加灰败，渗出的脓液带着明显的腥臭！更可怕的是，几条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毒蛇般从伤口边缘向上延伸！
败血症！而且正在迅速恶化！
尹文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没有抗生素！没有清创手术的条件！仅凭那点可怜的草药，根本无力回天！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钟离春紧闭的双眼和痛苦蹙起的眉头，孙膑临终托付的“护好彼此”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药……必须找到药……”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发疯般地翻找着背包。干粮所剩无几。那点应急的草药碎末（蒲公英、紫花地丁）在如此凶险的感染面前，无异于杯水车薪！他的手指触碰到那个沉重的黑漆木盒。
孙膑留下的“奇物”！
他猛地打开木盒！里面还剩下那块绿色的、剧毒的铜锈状矿物粉末（可能是某种含砷或汞的剧毒矿物）！还有一点点黄色的硫磺粉和黑色的硝石粉！
剧毒！
尹文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一个疯狂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以毒攻毒！用这剧毒之物，强行压制那同样致命的败血症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可是……不试，钟离春必死无疑！
就在尹文内心天人交战、濒临崩溃之际！
“咳咳……咳！”不远处草丛里那个同样在躲避瘟疫的老妪，再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这声音如同魔咒，瞬间击碎了尹文最后的犹豫！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钟离春死！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哪怕是与魔鬼做交易！
尹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挑出米粒大小的一丁点绿色毒粉！这分量，足以毒死一头牛！他将其混合在一小撮硫磺粉和硝石粉中（试图利用硫磺的抗菌和硝石的“寒性”？），再加入一点点水，调成极其粘稠的糊状物。那诡异的绿色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散发着刺鼻的金属腥气。
“春姑娘……得罪了！”尹文的声音带着悲壮的嘶哑。他狠下心，用匕首尖刮掉钟离春伤口上之前敷的草药，露出那狰狞的、正在迅速腐败的创面。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剧毒的药糊涂抹在伤口深处和那些向上蔓延的暗红色纹路上！
剧毒入体！
昏迷中的钟离春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她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脸色由灰败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紫！
“撑住！春丫头！撑住啊！”尹文死死按住她抽搐的身体，心如刀绞，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他这是在赌！赌钟离春超乎常人的生命力！赌那点剧毒能先一步杀死肆虐的病菌！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尹文紧紧盯着钟离春的脸，感受着她身体的每一次抽搐，每一次痛苦的痉挛。他握着她冰凉的手，一遍遍祈祷，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剧毒的猛烈刺激暂时压制了感染，也许是钟离春那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在起作用……她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稍微绵长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青紫得吓人，体温也高得惊人，但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怖气息，似乎……暂时被遏制住了？
尹文不敢有丝毫放松。他立刻用溪水（之前冒险去附近小溪取的）反复冲洗伤口周围残留的毒药，然后再次敷上仅剩的蒲公英和紫花地丁碎末（聊胜于无），重新包扎。
做完这一切，尹文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看着在剧毒与感染双重折磨下依旧顽强挺住的钟离春，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重的忧虑。以毒攻毒，只是饮鸩止渴，争取到一点时间而己。她需要真正的救治！需要干净的环境！需要药！
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乱葬岗如同巨大的坟墓，死寂无声。只有风穿过蒿草和枯树的呜咽，如同亡魂的叹息。
尹文不敢生火，只能紧紧抱着钟离春，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一些寒意。他警惕地倾听着西周的动静，任何一丝异响都可能代表着秦人探子或是……疫病的传播者。
后半夜，钟离春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她艰难地睁开眼，眼神空洞而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到尹文布满血丝、写满担忧的脸上。
“冷……”她微弱地吐出一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尹文怀里蜷缩。
尹文更紧地抱住她，将那件素色血衣也裹在她身上。“我在……没事了……”他低声安慰，声音带着自己都无法说服的颤抖。
“药……”钟离春的目光似乎落在尹文手臂的箭伤上，又似乎穿透了他，看向那无尽的黑暗，“你用了……毒？”
